剑帕烟云第五回（上）

云海

剑帕烟云作者：云海第一卷明末烽烟残甲埋忠清初逐鹿孤臣遗恨 第五回（上）粮竭援断退守宁武牒至令申血染关河 崇祯十七年二月末，代州城头的最后一缕狼烟在寒风中散尽时，周遇吉便知这座孤城已守不住了。存粮只够支撑三日，伤兵占了半数，派往大同求援的信使至今杳无音信——城西北角楼塌落时，他亲眼看见信使的战马倒在乱箭之中。当夜三更，朔风卷着雪粒砸在铠甲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明军残部借着浓如墨的夜色悄然撤离。军旗被炮火撕裂了大半，仅剩的“周”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困兽最后的呜咽。士兵们的裹腿早已被血浸透，冻成硬邦邦的壳，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疼得倒抽冷气。有人搀扶着断腿的同乡，有人背着昏迷的袍泽，路过城门口那堆阵亡将士的尸骸时，都忍不住放慢脚步，却不敢回头——回头便是满地疮痍，是百姓们昨日塞到手中的半块冻饼。 周遇吉骑着那匹瘦骨嶙峋的乌骓马走在队尾，马腹上的箭伤还在渗血，染红了身下的鞍鞯。他勒住缰绳，最后望了一眼代州城的轮廓，那座他守了十九日的城池，此刻只剩下黑黢黢的剪影，城门楼的残骸在月色下像一具断了脊梁的骨架。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刚沾到脸颊就被寒风冻成了冰碴，他抬手狠狠抹去，掌心的老茧蹭得颧骨生疼。“走！”他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乌骓马打了个响鼻，踏着积雪跟上队伍，蹄印里很快就积满了雪。 而此时的代州总兵府内，烛火摇曳着映出满室狼藉。李自成斜倚在周遇吉的帅椅上，靴底踩着散落的军书，右手摩挲着那方铜铸的帅印——印柄上还留着周遇吉常年握持的温度，边缘被磨得光滑发亮。这方印是当年袁崇焕镇守辽东时亲授的，周遇吉带着它打了三十余场恶仗，如今却成了阶下之囚的“遗物”。“逃？”李自成忽然冷笑出声，声音里满是暴戾，“一个屡败屡战的匹夫，倒有几分骨头。”他将帅印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烛台险些倾倒，案上那碗刚炖好的参汤还冒着热气，是部下从百姓家中搜来的。“传令三军！四更造饭，五更出兵！就算他周遇吉逃到阴曹地府，本王也要把他的骨头挖出来挫骨扬灰！宁武关，必须在三日内拿下！”帐外的亲兵齐声应和，声音震得窗纸簌簌发抖，而帐内的烛火，正照着李自成眼底未散的戾气——这十九天的攻城战，他折了三万精锐，连侄子李过都被流箭射穿了肩膀。 宁武关，这座“北屏大同，南扼太原，西应偏关，东援雁门”的雄关，此刻正笼罩在不祥的阴霾中。关城依山而建，城墙高达三丈，用条石垒砌而成，可岁月的侵蚀早已让它不复当年之勇——万历年间的地震震裂了西墙，天启年间的山洪冲垮了北关的护坡，这些年朝廷财政枯竭，修缮的银子换了三任总兵都没见踪影。周遇吉率军抵达时，城门口早已挤满了百姓，老人的咳嗽声、孩子的哭声混在寒风里，听得人心头发紧。有妇人抱着襁褓跪在雪地里，怀里的婴儿冻得嘴唇发紫；有老汉拄着拐杖，背上还背着一捆自家砍的柴火，说是要给将士们烧火取暖。 周遇吉翻身下马，铠甲上的冰碴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走到百姓面前，缓缓拔出佩剑，剑刃映着雪光，寒气逼人。“乡亲们！”他高声喊道，声音穿透呼啸的寒风，“李自成的贼军，在宣府杀了三万百姓，在阳和烧了七成房屋！他们不是来改朝换代的，是来屠城掠地的！”他指向关城外的群山，“这宁武关，是咱们山西的门户，是咱们一家老小的屏障！今日若是开城投降，明日便要家破人亡！”他将佩剑插入雪地，剑杆直挺挺地立着，“我周遇吉，十八岁从军，从普通一兵做到总兵，吃的是朝廷的粮，穿的是百姓的衣！今日我在此立誓：与宁武关共存亡！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人群中忽然静了下来，片刻后，那拄拐杖的老汉拄着柴火走上前，将柴火放在地上，“周将军，俺是个泥瓦匠，当年修过西墙的裂缝。俺带俺儿子孙子来帮着补城墙！”话音刚落，人群里纷纷响应，“俺是铁匠，俺去打箭头！”“俺家有锅，俺给将士们做饭！”“俺男人死在代州了，俺来烧火送水！”周遇吉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面孔，眼眶又热了，他弯腰扶起老汉，“好！有乡亲们在，咱们就守得住这关！”雪粒落在他的肩头，却仿佛被这股热气融化了。 三月初三清晨，天刚蒙蒙亮，宁武关下就传来了震天的马蹄声。李自成的大军铺天盖地而来，红旗漫山遍野，像一片烧红的云。大顺军的投石机整齐地排列在关前百步外，士兵们推着攻城梯，扛着撞城锤，队列严整得令人心惊。李自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停在关前一箭之地，身后跟着数十名手持长刀的亲兵。他抬手示意，一名士兵立刻将一封用绸缎包裹的通牒绑在箭上，拉满弓弦射向城头。 通牒“啪”地落在周遇吉脚边，绸缎上绣着的“大顺”二字格外刺眼。他弯腰捡起，指尖被绸缎边缘的金线划破，鲜血滴在通牒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展开一看，字迹潦草却透着狠厉：“限五日之内开城投降，献周遇吉首级者，封万户侯；若敢顽抗，城破之日，屠城三日，鸡犬不留！”周遇吉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将通牒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用脚碾实。“来人！”他高声喊道，“给李自成回话：我周遇吉生为大明臣，死为大明鬼！要宁武关，就踩着我周遇吉的尸体过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头的将士，“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便让贼军看看，大明将士的骨头有多硬！” 笑声未落，城下就传来了李自成的怒喝：“敬酒不吃吃罚酒！攻城！”随着一声令下，投石机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巨大的石块带着风声砸向城墙，震得城砖簌簌掉落。周遇吉立即召集众将议事，中军帐里的沙盘早已被标注得密密麻麻，西墙的裂缝、北关的隘口、粮草的囤积点，都用朱砂画了圈。“贼军虽众，但我等占据地利。”周遇吉指着沙盘，“张洁！你率三百士兵，即刻去加固西墙！那处万历年间的裂缝，是咱们的死穴，务必在午时前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