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了花妖的毒

礼泉花海诗社 雁如

　　2016年6月，架不住几位文友撺掇，我牵头成立了礼泉县的诗歌组织，琢磨着得给它起个响亮点的名儿。咱礼泉本就是水果大县，五十六万亩的果园，一开春就浸在花海里——杏花刚谢，桃花便满枝喧闹；油菜花铺完满地金，梨花又堆起漫天雪，紧跟着苹果花、石榴花轮番登场。大半年光景里，眼跟前就没断过连片的果花，热热闹闹开得晃眼。礼泉县委、县政府也正以“花海礼泉”为契机招揽游客，“礼泉花海诗社”的名字，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诞生了。

　　后来有回，朋友拽着我去“花无缺”家赏花，一进院我便愣在原地——满院藤月哪儿是开花，分明是把“惊艳”二字活成了实景！有的从房顶垂落，粉的红的像瀑布顺着房檐淌；有的从地上往高蹿，枝桠张开似大鹏展翅，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进蓝天；还有的爬上藤架，花朵垂下来，像咧着嘴的小姑娘，俏皮地低头瞅着院里的来客。红的艳、粉的嫩、紫的柔，花瓣沾着光，娇艳得能滴出水，看得人眼晕，心都被这花儿勾走了——原来花真能“勾魂”，那娇嫩模样占满心房，连眼里都只剩它的影子。

　　打这儿起，我算彻底中了花妖的毒，无药可解。

　　既然叫“花海诗社”，总得配得上“花海”二字吧？2020年起，我开始在胡王村老家院子里“折腾”：东边辟花园，西边划菜园，中间搭藤架，还焊了几个爬花的栏杆。选藤月品种时，总怕漏掉一种颜色；有时候为了让花儿摆得顺眼，一棵苗能移栽三四回。

　　为了四季都有花看，我把春的连翘、桃梅、海棠、牡丹、紫藤、各色藤月，夏的荷花、睡莲、铜钱草、凌霄，秋的大丽花、各色的菊花，冬的南天竹、火荆、竹子、飘香藤等等，一股脑往院里挪。西边的菜园分了七块菜畦，种着豇豆、黄瓜、韭菜、蒜苗、辣椒、菠菜等等这些容易种植的菜。

　　东西两边的围墙跟前，全是各种藤月，有黄金庆典、夏洛特夫人、粉色达芬奇、大游行、胭脂扣等等。

为了让这些花和菜长得壮，我的车后备箱常年塞着铲子、布袋，看见松针、腐叶就跟捡着宝似的往家运。一进院子就忘了时间，常从太阳刚冒头干到天擦黑，十几个小时一晃就过。冬天裹着棉衣、戴口罩，手冻得通红也舍不得停；夏天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戴遮阳帽、面罩，汗顺着脖子往下淌，后背的衣服能拧出水。朋友打趣我：“你这养花，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啊！”有时候忙得兴起，还会挑灯夜战，院子里的灯泡亮到深夜。

　　有回，我想把一米多高的大水缸里的竹子挪到花池，那竹子的根在缸里盘得比麻绳还密，硬得跟石头似的。拿铁铲挖不动，就一桶桶往缸里灌水，泡软了泥再把缸放倒，趴在地上一点点刨。好不容易用耙子勾住根群，使劲一拽，竹子是出来了，可带着泥的根团沉得根本搬不动，就再次刨掉部分泥土。明知衣服会弄脏，也顾不上天黑又累又饿，抱着根团就往推车上挪，橡胶手套早被泥浆糊成褐色，裤子、褂子上全是泥印，活像从泥塘里滚了一圈出来。

　　藤月这些“小妖精”大多带刺，有的品种浑身是刺，跟狼牙棒似的，尖刺还带着倒钩。

　　一到秋天，开花少了，一个个长得跟疯子一样，张牙舞爪的，你就不得不提上剪刀，给她们修剪、造型，稍不留意，刺就往手背上、脸颊上划。有次我眼看着一根刺扎进指缝，也不敢猛甩——怕手里的刺条回弹，再添几道口子。只能咬着牙把枝条放稳，再把刺拔出来。有时候刺刚拔出来，血珠就跟着冒，有时不小心几道血痕挂在手上。可次数多了，我也习以为常——谁让我中了这花妖的毒呢，疼就疼吧，过几天就好了。

　　等开春，满院的花儿全醒了，红的似火、粉的像霞、紫的如雾、橙的若橘、蓝的像湖。站在院子里，心都跟着怒放，先前所有的累、所有的疼，在看见花的瞬间全没了，再苦再累也值了！

　　进院的拱门花架，东边是甜蜜红木香，西边是黄木香。原计划两种颜色同时开放，红黄相间，缤纷耀眼，没想到黄木香开了一个月、渐渐衰败后，红木香才姗姗而来。其实这样也挺好，一个月的花期，变成了两个月——先看满架金黄，再赏连片粉红，像一场不落幕的花事。

　　黄木香最是温柔，没刺不说，开花时满枝满架都是黄，从花架上垂下来，见花不见叶，像披了一层金灿灿的纱。风一吹，花瓣轻轻晃，如仙轻舞，让人如醉如痴，满心疲惫都卸了去。它能热热闹闹开一个月，长起来更是疯，有的枝条一个季度就能蹿出五六米，看得人惊叹不已。

　　黄木香刚谢，甜蜜红木香就披着粉纱登场了。一朵朵粉花挤在枝上，像撒了一把粉色的星星，看得人心里甜滋滋的，满是惊喜。它开得热烈，每天都有新花苞冒出来；花瓣婉约落下，一片片飘在地上，像铺了层粉绒毯。

　　蒂娜是妥妥的“中国红”，性子也豪放，长起来不管不顾，枝条往哪儿爬就往哪儿长；开花更实在，一朵挨着一朵，红得热烈、红得张扬，像把整个春天的劲儿都用在了开花上。

　　蓝色阴雨却像个娇弱的林黛玉，淡紫色的小花藏在叶间，羞答答地开，悄悄地落。连碰都不敢轻易碰，只能站在旁边远远瞧着，怕惊扰了这抹娇嫩。

　　每年院里开的花儿成千上万，数都数不清，花海诗社的牌子，自然就挂在了这片花海里。院子改叫“花海小院”，房子成了“花海诗舍”。文朋诗友一来，就坐在花下谈诗、论道，渴了品茶、饿了有农家饭。院里种着黄瓜、豇豆、辣椒、韭菜，赶上饭点，割把韭菜摊张煎饼，或是支起烤架烤串，吃着自己种的菜，聊着喜欢的诗，日子美得像幅画。

　　2023年，我在院里办了“情满九嵕山 诗意映花海”诗歌朗诵会，四十多位诗人朋友挤在花里，声音伴着花香飘得老远；2024年又办了“相约花海，诗咏礼泉”的活动，省市县来了近百人，我还在院里摆了十桌农家饭，大家围着花、就着饭，聊得热火朝天。

　　养花也有伤心的时候。夏天一热，太阳跟火球似的烤着，有的花儿经不住这“严刑拷打”，叶子慢慢蔫了，花苞也掉了。我只能赶紧把枯枝剪了、清了，眼不见心不疼，盼着明年它能再冒新芽。

　　院里有花有菜，日子有苦有乐。既能守着诗情画意，又能忙着侍弄花草不寂寞——就算中了花妖的毒，我也乐不思蜀。毕竟这日子，充实得满是花香啊。

　　原来，所谓“中花之毒”，不过是对生活怀揣热忱的模样。我们总以为是在为花草付出时光与辛劳，实则是花草在以绽放回应我们——它让我们懂得，真正的幸福从不是坐享其成的安逸，而是为热爱之事全力以赴的投入：不怕沾泥带刺的辛苦，不惧花叶凋零的遗憾，只用心浇灌每一份期待，最终让日子在付出与收获里，酿成满院花香与满心欢喜。这份对热爱的执着，对生活的珍视，便是做人最珍贵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