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一章雪夜凶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1997年12月冬至,南疆叶河岸边的石油小城,在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雪中彻底沉入了死寂。平日里被黄沙与热浪包裹的荒原,此刻却被一层半尺厚的雪幕严丝合缝地覆盖,连风掠过沙丘的纹路都被抹平,天地间只剩一片刺眼的白,白得晃眼,也白得发冷,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将整个小城困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寒风卷着雪粒,力道足得能刮掉人脸皮,它们呼啸着掠过石油新村的平房群,撞击在斑驳的油毡屋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那声音不像自然的风声,反倒像无数根细针在刺挠人的耳膜,又似有人躲在暗处压抑的呜咽。5栋5号的小院格外扎眼,红砖围墙上结满了不规则的霜花,有的像扭曲的手指,有的像凝固的血痂,在铅灰色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屋檐下悬着的冰棱足有半尺长,根根尖锐如刀,垂在门口上方,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刺穿这片虚假的宁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最瘆人的是院门前的雪地里,一道暗红的血线正从门缝里缓慢渗出,像一条冻僵的蛇,贴着积雪蜿蜒爬行,最终隐没在更深的雪堆里。血线边缘已经结了薄冰,颜色暗沉如铁锈,却依旧带着刺目的红,像是大地被撕开的一道伤口,默默泄露着屋内藏不住的罪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中午十二点刚过,邻居刘婶提着半满的菜篮路过,篮子里的白菜叶上还沾着雪。她裹紧了头巾,把脸往衣领里缩了缩,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凝成了霜。往常这个点,5号院的周华早该出来倒垃圾了,总会笑着跟她打招呼:“刘婶,今儿菜价降了没?”可今天,院里静得反常,连雪花落在院墙上的“沙沙”声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寂静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她脚步都顿了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刘婶皱着眉,迟疑地凑近院门。她用冻得通红、指节发僵的手指扒开一条门缝,刚往里瞥了一眼,瞳孔突然猛地收缩——雪地里,一道深褐色的拖痕从正屋门口一直延伸到东侧的小伙房,拖痕边缘参差不齐,沾着未完全凝固的血渍,在白雪的映衬下,像一条刚爬过的毒蛇,还带着死亡的温度。拖痕旁还有几枚模糊的工鞋脚印,鞋底的纹路隐约可见,有的脚印深,有的浅,像是凶手曾在院里慌乱地徘徊,又或是在拖拽时用尽了力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杨?小周?在家吗?”刘婶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又喊了一遍,院里只有风声回应,远处电线杆上的铁皮被风吹得“哐当”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瞬间浸透了棉衣,她猛地转身,菜篮“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土豆滚了一地,她却顾不上捡,只拼了命地往派出所跑,雪地里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每一步都踩得又深又急,像是在逃离死神的追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时,刑警大队长赵大柱正坐在他那间略显陈旧却井然有序的办公室里,窗外的光晕,映照在他略显疲惫却依旧坚毅的脸上。桌上一桶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刚刚泡开,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弥漫,仿佛是这紧张警队生活中难得的一丝慰藉。他一边用塑料叉子搅动着面条,一边专注地浏览着电脑屏幕上刚下发的警情通报,字里行间全是近期辖区内各类案件的汇总与预警。</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就在这片刻宁静即将被吞咽下的瞬间,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划破了房间的沉寂,像一把利刃切入平静的湖面。赵大柱眉头一皱,迅速放下泡面,伸手抓起话筒。“赵队,紧急情况!”110指挥中心传来急促而清晰的声音,“石油新区五栋居民刘婶报警称,五号院内发现大量疑似血迹,现场情况异常,请求立即出警!”</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眼神一凛,所有的倦意瞬间消散。血迹——这两个字在刑警的字典里从来不是小事。他迅速起身,顺手将未吃完的泡面推到一旁,从事刑警工作十五年,他听过无数次报警电话,却很少像此刻这样,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石砸中。他抓起椅背上的警用呢大衣,胡乱往身上裹,起身时带倒了身后的木凳,“哐当”一声闷响,他却没回头,只朝着门外吼道:“卢海!发动车!郭柱带勘查箱,李法医拿工具箱!五分钟内出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赵大柱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一边往门外跑,一边在脑子里飞速盘算:石油新村住的大多是油田工人,邻里之间还算熟悉,周华两口子平时没听说跟人结仇,怎么会突然出事?冬至的暴雪天,凶手选择这个时候作案,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如果是预谋,那他肯定算准了暴雪天行人少,不会被人撞见;如果是临时起意,现场又会留下多少痕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破吉普在雪地里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积雪,溅起的雪沫打在车窗上,瞬间就结了冰。赵大柱坐在副驾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目光紧紧盯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路面。他想起去年冬天,也是在石油新村,发生过一起盗窃案,当时也是暴雪天,现场被破坏得很严重,最后查了半个月才抓到人。这次是命案,现场会不会也被风雪毁了?那道从门缝渗出的血线,能保留多少线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队长,前面快到了。”卢海的声音打断了赵大柱的思绪。他抬眼望去,远处石油新村的平房群在风雪中隐约可见,5栋5号的小院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墓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推开院门时,“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雪天里格外刺耳,赵大柱甚至觉得,这声音像极了死者最后一声微弱的呼救。他率先踏入正屋,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雪后的潮湿寒气,直冲鼻腔,刺激得他胃里一阵翻涌。他强压下不适,目光快速扫过屋内——陈设很简陋,一张旧沙发,一个掉漆的衣柜,地上铺着的水泥地已经被血浸透,从次卧门口到小伙房,一道清晰的拖拽血痕蜿蜒向前,血痕边缘呈扇形扩散,显然死者在被拖拽时,还在流着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队长,你看这里。”郭柱的声音传来。赵大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小伙房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周华仰面倒在血泊里,上身赤裸,仅穿着一条三角女裤,身体已经僵硬,皮肤泛着青白色的冷光。她的头颅破裂,颅骨外翻,脑组织和血液混合在一起,在地上形成一片粘稠的暗红;胫部被利器反复砍剁,肌肉断裂,白骨暴露在外,伤口处的血已经凝固成块,像是冻住的红肉。四周的墙面上,喷溅状的血迹高低错落,有的呈扇形,有的呈点状,有的甚至溅到了天花板上,每一道血迹都记录着凶器挥舞时的轨迹,像是一幅用死亡绘就的恐怖画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赵大柱缓缓蹲下,目光落在尸体旁的凶器上:一把木柄斧头,斧刃上沾满了血污,半凝固的血浆在冷空气中泛着暗沉的光;旁边的案板上,一把菜刀斜插在木缝里,刀柄上的血已经结成了薄冰,手指一碰,就能感觉到刺骨的冷。他心里暗自琢磨:斧头和菜刀都是家里常用的工具,凶手是临时拿的,还是早就准备好了?如果是临时拿的,说明作案可能是临时起意;可如果是早就准备好,那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案板角落的一件东西吸引——一副黑框近视眼镜。眼镜静静地放在那里,镜片上沾着几点细小的喷溅血迹,两条镜腿也被血浸透,连金属搭扣都泛着血光。赵大柱的眉头瞬间皱紧,他想起刘婶刚才的话,周华不近视,老杨也不戴眼镜,那这副眼镜是谁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郭柱,先拍这里。”赵大柱指着眼镜,声音低沉。他缓缓戴上乳胶手套,指尖轻轻触碰镜腿,感觉到内侧有一道细微的划痕——没有名字,没有标识,只有这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刮过,又像是戴的时间久了,自然形成的痕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举着眼镜,望向窗外。风雪依旧肆虐,雪花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像是要把整个小院掩埋。赵大柱的脑子里乱成一团:这副眼镜,是凶手不小心落下的,还是故意留下的?如果是不小心落下的,那它就是最关键的线索,顺着眼镜,或许能找到凶手的身份;可如果是故意留下的,那凶手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嫁祸给别人,还是在挑衅警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想起之前办过的一起案子,凶手故意留下别人的物品,误导警方调查方向,最后差点让真凶逃脱。这次会不会也是这样?赵大柱的手指微微收紧,握着眼镜的力道大了几分。他再看向那道拖拽血痕,又看了看地上的脚印,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凶手拖拽尸体,是为了掩盖什么?还是为了把尸体转移到小伙房,方便处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李,尸检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赵大柱问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李蹲在尸体旁,正在检查伤口,他抬头说:“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十到十=小时前,也就是今天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凌晨一点到三点,正是暴雪最大、街上最没人的时候。赵大柱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凶手选在这个时间作案,显然是精心策划过的。可既然是精心策划,为什么会留下一副眼镜?这太不合理了。除非……凶手根本不怕警方找到这副眼镜,甚至希望警方找到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雪还在下,风还在刮,5号院的血腥味被风雪冲淡了一些,却依旧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尖。赵大柱举着那副染血的眼镜,目光深邃如井。他知道,这副眼镜就像一把钥匙,能打开案件的大门,可门后藏着的,究竟是真相,还是凶手设下的陷阱?他不敢轻易下结论,只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真相,给死者一个交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第二章 痕迹如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雪还在下,落得轻而密,像无数片细碎的白纸,试图将5号院的血污与罪恶轻轻覆盖。可那暗红色的印记早已渗进冻土,即便新雪堆积,也掩不住底下翻涌的腥气。寒风穿过院墙破损的砖缝,卷着几片干枯的杨树叶在院里打旋,叶尖擦过沾血的雪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反倒让这死寂的现场更显阴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技术员郭柱的脚步声压得极低,蓝色乳胶手套贴合着手型,每一步都踩在未被破坏的地面上。他半蹲在厨房门口,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案板——这方寸之地,一边是插在木缝里的带血菜刀,一边是那副透着诡异的黑框眼镜,中间还散落着几粒未洗的米,像是一场仓促杀戮留下的凌乱注脚。他举起相机,镜头对准案板右下角,快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那里有一道几乎被灰尘和血渍掩盖的印记,仔细看,是枚模糊却轮廓分明的皮鞋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鞋底的深沟纵横交错,纹路粗犷且带着磨损的痕迹,是典型的工装皮鞋特征。这种鞋子鞋底硬、防滑性好,常见于油田的维修师傅、建筑工人,或是常年在野外作业的体力劳动者。郭柱屏住呼吸,从勘查箱里取出硅胶拓印膜,指尖捏着膜的边缘,缓缓覆在鞋印上,力道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拓印膜贴合地面的瞬间,他甚至能感觉到鞋底纹路在膜上留下的细微凸起——这是凶手留下的第一枚完整足迹,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指向真相的密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找到了。”他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只有身旁记录的同事能听见。随后,他的目光落在灶台旁的眼镜上:金属细框已经有些变形,左镜片裂成蛛网状,裂纹里卡着暗红的血点,镜腿内侧那道细微的划痕依旧清晰。她用无菌棉签蘸取镜腿上的血渍,又换了一根棉签,仔细擦拭镜框表面——棉签上没有任何灰黑色的指纹残留,只有一层淡淡的、类似酒精擦拭过的干涩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眼镜上的血经初步检测,与死者周华的血型一致,”郭柱将棉签封入透明证物袋,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但指纹被人刻意擦过,不是慌乱中随便抹两下,是顺着镜框和镜腿的弧度,一点点清理干净的。”她顿了顿,指尖敲了敲证物袋,“凶手懂反侦查,甚至可能见过警方提取指纹的流程,知道哪里最容易留下痕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法医小李这时从尸体旁直起身,深蓝色的防护服上沾了不少血渍,口罩边缘已经被呼出的热气浸得潮湿。他摘下手套,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格外刺耳:“死亡时间初步判定在昨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误差不会超过半小时。”他抬眼看向赵大柱,眼神凝重,“致命伤是颅脑损伤,伤口呈不规则凹陷,边缘有金属撞击的痕迹,推测凶器是斧头背面,或者重量、形状相近的金属工具,至少击打了三次,第三次力道最重,直接造成颅骨碎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颈部的刀伤呢?”赵大柱追问,目光落在尸体胫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颈部有三道切口,”季法医翻到下一页记录,“前两道较浅,只伤及肌肉,最后一道几乎斩断颈椎,应该是凶手确认死者失去呼吸后,补下的致命一击。”他停顿了两秒,说出了更关键的信息:“死者身上没有任何防御性伤口,手臂、手掌都很干净,屋内的桌椅也没有翻倒,锅碗瓢盆都摆得整齐——她遇袭时毫无防备,凶手极可能是她认识的人,甚至是她主动开门让进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熟人作案……”赵大柱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他站在院子中央,目光扫过紧闭的院门——铁锁是常见的挂锁,锁扣完好,没有被撬过的划痕,门轴上的积雪也没有被蹭掉的痕迹;再看院墙,墙顶的积雪平整,只有几处被风吹落的雪堆,没有踩踏或攀爬的印记。凶手不是闯进来的,是“走进来”的,他熟悉这个院子的布局,知道周华会在深夜独自在家,甚至知道哪里放着斧头和菜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杨忠呢?”赵大柱突然转身,看向刚从外面走访回来的卢海,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卢海手里的笔录本还没来得及合上,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他赶紧按住本子,眉头皱成一团:“没找到人。邻居张大爷说,杨忠昨天下午五点左右坐油田的班车去了县城,说是要买日用品,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去车站问了,班车司机记得他,说他上车时拎着个空布袋,下车地点是县城的百货超市门口。”他翻到笔录的某一页,“超市的收银员也有印象,说杨忠买了一包红塔山烟、一瓶酱油,还有两袋挂面,付完钱就往超市后门走了,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赵大柱没说话,只是走到院角那串凌乱的脚印旁。脚印从大门延伸到厨房门口,又折返回院角,最后消失在院墙根下——那里的积雪有一处轻微的凹陷,像是凶手曾站在那里,观察过院内的动静。他蹲下身,手指戳了戳脚印旁的积雪,雪粒沾在指尖,很快化成水:“脚印的深度和间距差不多,凶手身高应该在一米七五左右,体重不轻,走路时重心偏右,可能左腿有点旧伤,或者习惯性用右腿发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站起身,目光重新落回那副装在证物袋里的眼镜上,突然开口:“一个不在场的丈夫,一个被熟人杀害的妻子,还有一副不属于这里的眼镜——这副眼镜,是突破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话音刚落,他转身看向众人,语气果断得像刀劈柴:“卢海,你现在就去查县城和油田附近所有的眼镜店,重点查能配这种金属细框、度数在三百度以上的门店。调最近一个月的监控,问店主有没有中年男性来配镜,尤其是穿工装皮鞋、走路有点跛的人。”他看向郭柱,“你把眼镜送到市局技术科,做DNA比对和血型分析,不光要查死者的,还要查全国的DNA数据库,看看有没有前科人员的信息匹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李法医身上,“小李,尸检再深入点,我要知道斧头背面的金属成分,还有死者胃里的食物残留,看看她死前有没有和凶手一起吃过东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风又起了,卷起一片雪花扑在赵大柱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他望着远处被风雪笼罩的油田钻井架,那些高大的钢铁架子在灰蒙的天色里只剩模糊的轮廓,像一个个沉默的见证者。他在心里默念:每一道痕迹都在说话,鞋印在说凶手的模样,刀伤在说作案的手法,眼镜在说凶手的身份——只是这些话藏在沉默里,需要一点一点去听,一点一点去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现在,他要做那个听懂沉默的人,把这些破碎的线索,拼成真相的模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第三章 眼镜寻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风雪还没歇,清晨的石油新村裹着一层薄冰,每一步踩下去都“咯吱”作响,像是冻硬的土地被踩疼了,发出低低的呻吟。卢海裹紧警用大衣,领口还是钻进来刺骨的寒风,冻得他鼻尖通红,鼻涕差点流到嘴唇上。可他没工夫抬手擦,怀里揣着那张打印的眼镜照片,照片边缘被指尖攥得发皱——那副金属细框眼镜的模样,早刻进了他脑子里:镜腿内侧的浅痕、碎成蛛网的左镜片、甚至镜框角落那点脱漆,每一个细节都像钩子,死死勾着他往真相里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从新村东头开始,挨家挨户敲眼镜店的门。前三家店的老板要么摇头说“没见过”,要么盯着照片看半天,只含糊一句“这种款式太普通,每天配好几副,记不清了”。卢海的棉鞋早被雪浸得冰凉,脚趾冻得发麻,连走路都有些发僵,可心里却憋着一股劲——他知道,这副眼镜是揪出凶手的钥匙,就算把整个小城的眼镜店翻个底朝天,也得找到配这副眼镜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直到走到新村与油厂交界的“光明眼镜”,店里昏黄的灯光透过结着薄霜的玻璃透出来,竟让人觉得暖得刺眼。他推开门,门上的铜铃“叮咚”响了一声,惊醒了趴在柜台上打盹的老板。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鼻梁上架着副圆框老花镜,镜片厚得像酒瓶底,看见卢海的警服,他瞬间坐直身子,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算盘往旁边挪了挪,连声道:“同志,您是……来配眼镜?还是有别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卢海把照片放在柜台上,指尖按着照片边缘,怕它被穿堂风吹走:“老板,您见过这副眼镜吗?金属细框,左镜片碎了,镜腿内侧有道小划痕,大概这么长。”他用手指比了比划痕的长度,眼神里满是急切,连声音都比平时高了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板凑过来看,先是眯着眼,接着突然“呀”了一声,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这副我记得!是程树的!上个月十五号在我这儿配的,八十二块钱,要的防蓝光渐进片,还说油厂能报销,结果到现在还欠我二十块没给呢!”他说着,抬手拍了拍柜台,语气里又气又无奈,“这人嘴甜得很,当时拍着胸脯说‘张哥您放心,月底发了工资就来还’,结果这都一个月了,影都没见着,我前几天还跟我老婆念叨,要不要去油厂找他要账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程树?”卢海的心脏猛地一跳,赶紧掏出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他是干什么的?在哪儿上班?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板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脸上的表情慢慢沉了下来:“油厂机修班的,四十七岁,瘦高个儿,走路有点驼背,左耳根那儿有道挺深的疤——去年修抽油机时被零件划的,缝了五针,老远就能认出来。”他顿了顿,往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像是怕被路过的人听见,“这人赌瘾大得吓人,油厂宿舍里的人都知道,牌桌上能熬通宵,工资发下来三天就输光。最近几个月更不对劲,见了人就躲,脸色蜡黄,眼窝子深陷,跟好几天没睡觉似的。前阵子我听他工友说,他欠了一屁股赌债,催债的人天天堵在宿舍门口,连他小儿子的学费都交不上,他老婆还来我这儿问过,能不能把孩子的近视镜先赊着,等发了工资再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每一个字都像拼图,在卢海脑子里快速拼接。他谢过老板,转身就往局里跑,雪地里的脚印踩得又深又急,棉鞋上的雪沫子甩得老远,身后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又细又长。回到分局,他直奔档案柜,翻出程树的个人档案:47岁,油厂机修班职工,已婚,育有两子,大儿子上初三,小儿子上小学四年级。档案里的工资记录写着,他每月工资八百二十元——在1997年的南疆小城,这笔钱够勉强养活一家四口,可档案附页里夹着的油厂工会记录,却让卢海倒吸一口凉气:近半年来,程树先后三次申请困难补助,理由全是“欠外债无力偿还”,最后一次申请时,还附了张催债单,上面用红笔写着“欠款三万二千元,月底不还后果自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万二……”卢海盯着那个数字,手指都有些发颤。这相当于程树三年多的工资,这么大的窟窿,他怎么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就在这时,郭柱抱着化验报告快步走进来,脸上的表情比外面的风雪还凝重:“卢海,你看这个。”他指着报告上用红笔圈出的一行字,“眼镜右腿内侧提取到的微量血迹,经检测是A型血,和死者周华的血型完全一致。我刚查了程树的档案,他的血型也是A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卢海凑过去看,报告上的“A型血”三个字格外刺眼。虽然当时DNA技术还没普及,没法做个体比对,但血型完全吻合,再加上眼镜是程树的,这绝不是巧合。他抓起报告就往赵大柱的办公室跑,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啪”的一声响——赵大柱正拿着另一张现场足迹报告,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脸色铁青得像结了冰:“传唤程树!现在就去油厂机修班!让他立刻到刑警大队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下午两点,程树被带进了审讯室。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沾着几点黑色的油污,裤脚还沾着没清理干净的雪,一进门就带着股寒气。刚坐下,他的手指就不停发抖,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了半天才抽出一根烟,几次想点燃打火机,火苗都在指尖晃了晃就灭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连打火机都握不稳。卢海坐在旁边,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蜘蛛网,还有手指缝里藏着的黑色油泥——那是长期修理机器留下的痕迹,可此刻,这些痕迹却像是在诉说他的慌乱,连指尖的油泥都在跟着发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赵大柱把那张眼镜照片推到程树面前,声音低沉得像压着冰碴子:“认识这副眼镜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程树的目光刚落在照片上,身体就猛地一僵,手里的香烟“啪嗒”掉在地上。他盯着照片看了足足半分钟,喉结上下滚了滚,才缓缓点头,声音飘得像要被风吹走:“是……是我的。镜腿内侧有编号,G-317,我记得……当时老板还特意在编号旁边刻了个小记号,说是怕跟别人的弄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你解释一下,”赵大柱往前探了探身,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他,“你的眼镜,为什么会出现在周华被杀的现场?而且,眼镜上还沾着周华的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程树的头猛地抬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声音突然拔高:“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带着哭腔,手还在桌子上乱挥,“那天我在家睡觉!我根本没去5号院!眼镜……眼镜可能是我上夜班时丢在工具间了,或者落在休息室,后来被人捡走了!这是栽赃!有人想害我!你们不能凭一副眼镜就认定是我干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一边喊,一边用力拍着桌子,肩膀抖得像筛糠,连桌子上的笔都被震得跳了起来。可当赵大柱拿起化验报告和足迹比对表,一字一句念出“经检测,眼镜上的血迹与死者周华血型一致,均为A型;现场提取的工鞋脚印,鞋底纹路、磨损程度,与你程树平时穿的工装皮鞋比对完全吻合”时,程树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哆嗦着,双手撑在桌子上想站起来,膝盖却软得发晃,身体慢慢往下滑,最后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审讯室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倒计时着某种崩溃的时刻。卢海看着程树的样子,心里清楚——他撑不住了,再硬的嘴,在铁证面前也会软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果然,没过几分钟,程树突然抬起头,泪水顺着干裂的脸颊滑落,在下巴上结成细小的冰粒。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悔恨:“……是杨忠雇佣我杀的周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惊雷,炸得审讯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第四章 供词如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审讯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夜,惨白的光线照在程树脸上,把他眼底的红血丝衬得愈发狰狞。墙上的挂钟指针从下午两点转到凌晨一点,滴答声像钝刀,一下下割着室内的寂静。程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工装贴在身上,又被审讯室的寒气冻得发僵,可他浑然不觉,只是双手撑着桌子,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不停发抖——那是崩溃前最后的挣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终于,当赵大柱第三次将现场照片推到他面前,照片上周华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刺得他猛地抬头,眼泪混合着鼻涕往下淌,声音里满是破碎的悔恨:“我说……我全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杨忠找我的时候,他只说他老婆周华跟人有染,程树闭上眼睛,泪水流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连工装的衣角都被浸湿了:“是他找的我……十八号,他偷偷摸找到我,塞给我两万块现金,钱用报纸包着,还带着油墨味,我摸着手感就知道不少。他说,‘老程,帮我个忙,去我家把我老婆做了,这是我家的钥匙,完事后我再给你一万’。”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绝望,像要哭断气,“我当时欠着三万多赌债,催债的人天天堵在宿舍门口,还说要绑我儿子去抵债……我没敢多问,我也不敢拒绝,我想着拿了钱先还一部分债,至少能保我儿子安全。我和杨忠商量好,他提前躲去县城,装作去采购日用品,让我在冬至前的夜晚动手,说那时候雪大,没人会出门,也没人能查到他头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赵大柱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像钩子,勾着他把没说的话全吐出来。程树避开那道视线,看向地面,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刺耳:“昨晚十二点,我揣着杨忠给的钥匙,绕到5号院门口。雪下得大,路上没人,我用钥匙开门时,手都在抖——我当时还想着,就打她几巴掌,拿了钱就走。进院后,我看见墙角立着一把斧头,木柄上还沾着雪,就顺手拎在手里,想着万一周华反抗,能吓唬她一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开门进了屋,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雪夜,“杨忠跟我说过,周华睡在小卧室,我摸着黑走过去,推开门时,看见她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口,呼吸很轻,应该是睡熟了。我……我当时脑子一热,想起欠的赌债,想起儿子哭着问我‘爸爸为什么有人要抓我’,就举起斧头,用斧背朝着她的头砸了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说到“砸”字时,程树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瞬间压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第一下砸下去,她哼了一声,头就歪了。我慌了,怕她醒过来喊人,又砸了第二下、第三下……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溅在我衣服上、脸上,还有我戴的眼镜上。我看见她头破了,血流得满地都是,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我不是在‘教训她’,我是在杀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来呢?”赵大柱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程树的身体晃了晃,像是快站不稳:“我怕了,想跑,可又怕人发现。我想起杨忠说过,要做得‘干净点’,就咬着牙,把周华从床上拖下来。她的身体很沉,我拖得费劲,地上的血被拖出一道长痕,从卧室一直到小伙房。到了厨房,我看见案板上有把菜刀,就顺手拿起来,又用斧头剁了几下她的腿……我想把她藏起来,可我太慌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斧头扔在地上,菜刀插在案板缝里,眼镜上沾了血,我嫌碍事,就随手放在案板上……”</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的声音里满是绝望,泪水又涌了出来,“我跑回家,把沾血的衣服烧了,把杨忠给的钱藏在暖气片的后面,可我一闭眼,就看见周华的脸,看见地上的血……我没想到会杀人,我真的没想到……我就是想还债,想保住我儿子……”</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赵大柱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刀:“杨忠呢?他为什么偏偏选你?”</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程树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怨怼,又带着一丝认命:“他说……他早就盯上我了。他知道我赌钱输了很多,知道我欠了一屁股债,知道我走投无路,连儿子的学费都交不起。他说,我这种人,为了钱什么都肯做,就算出事,也没人会信我——毕竟我是个赌鬼,谁会信一个赌鬼的话?”</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句话说完,审讯室里彻底陷入寂静。挂钟的滴答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像是在为这场因贪婪与绝望酿成的悲剧,敲下最后的注脚。赵大柱看着程树瘫软的模样,心里清楚,这起雪夜凶案的真相,终于随着这份带血的供词,一点点浮出水面——杨忠的算计、程树的糊涂,最终都化作了插向周华的利刃,也将他们自己拖进了地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立刻联系油厂保卫科!控制杨忠!封锁油厂所有大门和出口,包括后门通往荒原的小路,不许他离开一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旁边的警员立刻抓起电话,手指都在发抖,连拨号都错了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第五章 雪掩真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审讯室的门刚关上,赵大柱就抓起对讲机,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急切:“各单位注意!立刻请求交巡警支援,在城区所有出城路口设卡,重点排查一辆灰色桑塔纳,车牌号为新Q72138,控制杨忠,不许他离开市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对讲机那头传来清晰的回应,赵大柱却没松口气——他知道,杨忠既然能策划出雇凶杀人的局,肯定早留了后路,说不定此刻已经在往城外逃。他快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飘着的雪花,心里盘算着:杨忠说去县城采购,却一直没露面,大概率是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等风声一过就跑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果然,半小时后,对讲机里传来好消息:“队长!在东外环出城口抓获杨忠!是交警老杨带队查的,他正坐在一辆灰色桑塔纳副驾上,后备箱里装着行李箱,准备往库尔勒方向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赵大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一半,立刻带着卢海赶往卡口。见到杨忠时,他正被交警按在车旁,身上穿着件崭新的黑色夹克,与之前档案里穿工装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的头发梳得整齐,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看见赵大柱过来,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硬撑着挺直了腰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被带回审讯室时,杨忠还在故作镇定。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冷笑:“赵队长,你们抓错人了吧?我前几天去县城采购,刚回来就听说我老婆出事了,我现在还难过着呢,你们怎么能怀疑我?我跟程树根本不熟,他杀人跟我有什么关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赵大柱没说话,只是示意卢海拿出证据。卢海将一张银行取款记录和一张监控截图放在杨忠面前——取款记录上清晰地显示,案发前三天,杨忠从银行取出了两万元现金;监控截图则拍得更清楚,当天下午三点,他和程树在油厂后门的小巷里密会,两人站在阴影里说了十分钟,杨忠还往程树手里塞了个东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怎么说?”卢海指着证据,声音里满是质问,“你说去县城采购,可银行记录显示你案发前三天还在市区取钱;你说跟程树不熟,可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你们不仅认识,还私下密会。你敢说这两万元不是给程树的定金?你敢说你们当时不是在商量怎么害周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杨忠的脸色瞬间变了,从最初的镇定变成苍白,再到铁青。他的手指开始发抖,交叉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都泛了白。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盯着桌上的证据,眼神里满是慌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沉默了足足十分钟,杨忠突然低下头,声音低沉得像蚊子叫:“周华比我小十五岁,我们结婚二十年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刚结婚的时候,她还挺温柔的,可后来……她越来越冷淡,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候还说在厂里跟同事吃饭。我问她跟谁吃,她就跟我吵,说我管得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顿了顿,抬起头,眼里竟泛起了泪光,只是那泪光里没有悲伤,只有怨毒:“我听说,她跟厂里的一个年轻技术员走得很近,有人看见他们一起去县城买东西。我恨,我真的恨,可我不敢闹——我今年都五十七了,要是离婚了,我一个人怎么过?我只能忍着,可我越忍,心里越难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所以你就雇程树杀她?”赵大柱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杨忠猛地摇头,眼泪掉了下来:“我没想着杀她!我就是想吓吓她,让她知道怕,让她以后不敢再跟别人来往!我跟程树说,只要把她打一顿,让她住几天院,给她个教训就行,我没想到……没想到程树下手这么重,会把她打死……我也是后来听人说她死了,才知道出事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是故意的?”赵大柱盯着他,目光像刀子一样,“你提前给程树钥匙,告诉他人家的作息,给了他两万块定金,还策划了自己去县城的不在场证明,这叫不是故意的?杨忠,你以为你说‘只想吓她’,就能脱罪吗?你雇凶杀人,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你都亲手把周华推向了死亡,法律不会因为你的借口就轻饶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句话像一把锤子,彻底击碎了杨忠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的肩膀垮了下来,双手捂着脸,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不再是之前的伪装,而是带着绝望的哀嚎。哭了许久,他才放下手,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声音沙哑地说:“是……是我策划的,是我让程树去的……我认罪,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审讯室里的灯依旧惨白,照在杨忠狼狈的脸上。窗外的雪还在飘,像是要把整个小城都掩埋,可再厚的雪,也掩不住这场因嫉妒与贪婪酿成的真相,更掩不住法律的公正——犯下的罪,终究要付出代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第六章 雪止结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12月24日清晨,石油小城的风雪终于停了。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覆盖着积雪的屋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平日里喧闹的油田钻井声重新响起,街头巷尾也有了行人的脚步声,油城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这份平静,却唯独绕不开石油新村5栋5号那扇紧闭的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刑警队的办公室里,案卷堆叠在桌上,郭柱正最后核对现场照片,指尖划过那张染血眼镜的特写时,他的动作顿了顿。照片里,金属细框上的血渍早已凝固发黑,左镜片的蛛网裂纹里还卡着细小的血点,像极了这起案件里缠绕的罪恶。他轻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只有身旁的法医能听见:“这副眼镜,本该帮人看清世界,却成了钉死凶手的证据。要是它会说话,大概也会恨自己沾了这么多血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李法医刚整理完尸检报告,闻言点了点头,指尖在报告上的“致命伤”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说到底,还是人糊涂。程树要是能看清赌债是个无底洞,杨忠要是能看清婚姻里的问题该好好谈,周华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人啊,一旦被贪念和怨恨蒙了眼,连自己走的是生路还是死路都分不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卢海坐在对面,正把厚厚一叠笔录按日期排序,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里,他忽然笑了笑,抬头看向赵大柱:“队长,这次案子虽然棘手,可咱们用的还是老办法——走访、查证据、审嫌疑人,一步步走下来,还真就把真相挖出来了。有时候我还担心这些老办法不管用,现在看来,只要沉下心,就没有破不了的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赵大柱没说话,只是站在窗前,目光越过办公楼的屋顶,望向石油新村5号院的方向。隔着几条街,他看不见那扇门,却能想象出门上贴着的白色封条——那封条像一道结痂的伤口,贴在寂静的小院上,也贴在所有知情人的心里。他想起第一次去现场时,那道从门缝渗出的血线,想起小伙房里狰狞的血迹,想起程树崩溃时的泪水,还有杨忠最后绝望的哀嚎,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得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九七年快过去了。”他忽然喃喃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再过几天就是元旦,街上该挂灯笼了。可有些雪,就算化了,也会留下痕迹。”就像周华的死,像这起案件里的每一个细节,都会留在卷宗里,留在参与办案的每个人心里,提醒着他们罪恶有多冰冷,真相有多重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卢海把整理好的笔录递过来,赵大柱接过,翻开最后一页,拿起笔,在“结案意见”一栏写下结论,字迹刚劲有力:“199712·21 周华被杀案,主犯杨忠教唆杀人、策划作案,凶犯程树实施故意杀人、收受赃款,二人证据确凿,依法批捕起诉。”写完,他合上案卷,封面上的案号和“结案”两个字格外清晰,像是为这起雪夜凶案,画上了一个沉重却公正的句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时,窗外又起了风,卷起院角的残雪,雪粒打着旋儿飘过窗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那个冬至夜的秘密。赵大柱望着那片飞舞的残雪,心里清楚——有些真相,或许会被风雪暂时掩埋,但只要一步一步往下查,像踩实雪地里的足迹一样,终会把所有隐藏的罪恶,都揪出来,摊在阳光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这起案件,只是无数案件中的一件,未来还会有新的案子,新的挑战,但他们会一直走下去,带着对真相的执着,不让任何一起罪恶,被风雪永远掩盖。</span></p> <p class="ql-block">作者九七年留影</p> <p class="ql-block">作者二零零七年</p> <p class="ql-block">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