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曾经那只黑色人造革旅行袋,是我知青岁月里最珍贵的行囊。它跟着我从市区家里乘车,登上崇明的客轮再到农场的连队,里面除了生活用品等物品外,还装着有炒麦粉的焦香、猪肉花生豆瓣酱的醇厚,更盛满了母亲沉甸甸的关爱牵挂,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为我撑起一片温暖的天地。</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十六岁的那年十二月,我提着它踏上前往崇明农场的路,母亲的目光追着我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后来每次返沪探亲,归程前的几天,母亲总会在灯下为我收拾行囊。她将粮店买的面粉细细翻炒,铁铲与面粉在铁锅里碰撞出沙沙的声响,昏黄的灯光里,母亲的身影被拉得很长。</p> <p class="ql-block">炒好的麦粉晾凉后,她会细心地拌入洗净炒熟的黑芝麻,黑亮的芝麻点缀在金黄的麦粉中,像撒了一把星星。“饿了就冲一碗,顶饱。”母亲一边说,一边将麦粉装入洗净的大玻璃瓶,瓶口用油纸仔细封好,再缠上棉线,生怕漏出一丝香气。</p> <p class="ql-block">更让我惦念的,是那瓶猪肉花生豆瓣酱。在物资紧缺的年代,猪肉是难得的珍品,母亲总要攒上许久,才能割上一小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她将猪肉切成细细的肉块,与炒得香酥的花生一同放入锅中,在豆瓣酱里加入少许盐慢慢熬煮,咕嘟咕嘟的声响里,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p> <p class="ql-block">母亲熬酱时并不多放油,却将火候掌控得恰到好处,熬出的酱料浓稠鲜香,每一口都能尝到猪肉的软糯与花生的香脆。她把酱料装入厚厚的玻璃瓶,拧紧瓶盖,外面裹上随身带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放进旅行袋,反复叮嘱:“小心轻放,这个下饭拌面都好。”</p> <p class="ql-block">旅行袋被塞得满满当当,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可我却觉得脚步格外轻快。回到农场,寝室里的几位农友总会围过来尝尝上海带来的美食,你一勺我一勺地分享这份美味。热水冲开的炒麦粉,香气扑鼻,拌上一勺猪肉花生豆瓣酱,更是让人胃口大开。</p> <p class="ql-block">我们聚在一起,大口吞咽着,欢声笑语中,思乡的愁绪也淡了许多。繁重的农活间隙,烈日当头,肚子饿得咕咕叫时,冲一碗炒麦粉,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仿佛母亲就在身边;夜晚躺在床上,若腹中饥饿,挖一勺猪肉花生豆瓣酱细细品尝,暖流便从胃里蔓延到全身,驱散了一天的疲惫。</p> <p class="ql-block">而当我回沪探亲时,这个旅行袋又换了“行囊”。我会提前许久就开始筹措,用省下来的粮票和钞票,向当地农民换些黄豆、花生、芝麻等上海紧缺的土特产。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物产,被我小心翼翼地装入旅行袋,一路呵护着带回上海家里。</p> <p class="ql-block">当我把沉甸甸的旅行袋里的土特产交到母亲手中,看着她打开袋子时眼中的欣喜,便觉得所有的周折都值得。母亲会把这些土特产分门别类地收好,黄豆用来煮熟当菜,花生用来炒熟作零食,芝麻则留一些下次给我炒麦粉时用。</p> <p class="ql-block">如今,那只人造革旅行袋早已淘汰,以双肩包、拉杆箱等替代了。我再也不要炒麦粉和猪肉花生酱了,也不必再为筹措土特产而奔波,可每当我想到知青年代用的行囊,就会想起母亲在灯下忙碌的身影,想起炒麦粉的喷香与猪肉花生酱的醇厚。那些藏在行囊里的美味,是母亲对我最深沉的关爱,是物质匮乏年代里最珍贵的馈赠。</p> <p class="ql-block">(49岁那年回崇明农场所摄)</p> <p class="ql-block">岁月流转,母亲已离我们远去,可那瓶炒麦粉的香气,那个猪肉花生豆瓣酱的味道,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它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我知青岁月的艰辛,也成为我一生最珍贵的家的感觉。行囊里的光阴或许会老去,但母亲的爱永远鲜活,温暖着我走过人生的每一段旅程,我永远怀念我的母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