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朵飞行的花-火冠雀

张军

　　

于是，我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这等待，是与自己的耐心做一场较量。寻一处它常眷顾的灌木丛，或是几株将谢未谢的花树，将身子掩藏起来，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棵静止的、无言的树。周遭的世界，起初是闹嚷嚷的：山雀们成群地喧哗着掠过，风在叶隙间穿行，发出悠长的叹息。我的心，却像被一根极细的丝线牵着，飘飘荡荡，总落不到实处。眼睛不敢有片刻的松懈，生怕就在眨动的刹那，那顶小小的“火冠”，便会从我的命运里错过。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那光影将人心也磨得温润了的时候，它来了。

先是枝梢极其微末的一颤，像一滴再轻不过的水珠，从高处落下，溅起了几乎看不见的涟漪。随即，一个灵巧至极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栖在了细枝上。它实在是小的，小得仿佛一团被春风揉碎的柳絮，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它吹得无影无踪。可它又是那么的光彩夺目。那雄鸟额顶的一撮羽毛，真真像一簇燃烧得极安静的火苗，是明艳的橙红，带着丝绒般的质感。它并不张扬，却自有一种尊贵，仿佛一位微服出巡的王子，虽不声张，那顶无形的王冠却自有不容忽视的威仪。它侧着头，那双黑豆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机警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里，都透着一种天生的、被自然锤炼出的谨慎。

它开始忙碌了。为了吸食花蕊深处的蜜汁，或是啄食细小的虫豸，它展现出了那令我屏息的绝技。只见它用纤细的足爪，牢牢钩住比线还细的枝条，头朝下，毫不费力地，便将整个身子倒悬了下来。那姿态，是何等的轻盈，何等的优雅！它便那样倒挂着，仿佛一枚成熟到即将坠落的、有着生命的果实，又像一个技艺已入化境的杂耍艺人，在属于它的无形舞台上，从容地演出。它的羽翼时而为了保持平衡微微翕张，露出底下更柔和的灰白色，像一道转瞬即逝的光。这一刻，世界于我而言，是全然静止的。我听不见风，也忘记了时间，我的全部心神，都已系于这朵“倒开的花”之上。我的手指，只能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爱意，轻轻按下快门，将这惊心动魄的美，虔诚地收纳进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它停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仿佛只是一次呼吸的停顿，它便完成了这次巡游，“倏”地一下，化作一道看不清的流影，投往密林深处去了。枝头空余微微的摇曳，像一场美梦醒来后，枕上残留的温热。我缓缓舒出一口长久憋着的气，四肢因僵持而泛起的酸麻，此刻才汹涌地袭来。

可我心中并无半点失落，反倒被一种丰盈的、静默的喜悦充满了。那一整日的枯守，那所有的辛劳，似乎都在这惊鸿一瞥的几秒钟里，得到了最慷慨的报偿。我所追寻的，或许并不仅仅是那只小鸟，更是它在不经意间，为我点亮的那个完整、自足而又充满奇迹的瞬间。那顶跃动的“火冠”，从此便不止在我的镜头里，更在我对六盘山的深深的眷恋中，灼灼地、温暖地燃烧着，期盼这座山给我带来更多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