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春芽》第七章：约定

草堂小生

　　春芽把回信投进校门口那个墨绿色的邮筒时，心里仿佛也落下了一块石头。信封里装着的，不仅是写给家人的报平安，更是她对那片土地深深的眷恋。

从那天起，春芽在食堂干活时总带着不一样的心境。每当她弯腰捡起掉落的饭粒，就会想起建军信里说的"八分钱"；每当她用力擦去桌上的油污，就会想起爹娘在田里劳作的身影。这些联想让最琐碎的工作也变得有意义起来。

有一天中午，食堂做了猪肉白菜炖粉条。这是难得的好菜，学生们排着长队，眼里都带着期待。春芽在收拾餐桌时，发现一个碗里还剩着几片肉和不少粉条。要在平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将剩菜倒进泔水桶，可今天，她的手停住了。她想起建民吵着要吃鸡蛋的可怜模样，想起家里一个月也难得见几次荤腥。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但她很快甩甩头，还是把剩菜倒掉了。娘说过，人穷志不能短。

这个细微的举动被赵师傅看在眼里。晚上收工时，他叫住春芽，递过来两个馒头："今天剩的，带回去当夜宵。"

春芽愣了一下，连忙摆手："赵师傅，这......""拿着吧。"赵师傅粗声粗气地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光吃咸菜怎么行。"这是春芽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她接过馒头，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赵师傅！""谢啥谢，快回去吧。"赵师傅摆摆手，转身去关灶火。

带着温热的馒头回到宿舍，春芽分了一个给李爱华。这个城关镇的姑娘先是惊讶，随后开心地接过去："呀，食堂的馒头！正好我饿了。"两个女孩就着热水吃馒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春芽，你家里是农村的？"李爱华问。

"嗯，北张庄的。""我姥姥家也在农村。"李爱华咬了一口馒头，"我小时候常去，可喜欢那里了。田野里可以随便跑，还能爬树摘果子。"

春芽笑了："现在正是挖红薯的时候。要是你在，我带你去挖红薯，用土灶烤着吃，可香了。""真的？"李爱华眼睛一亮，"放假我能去你家玩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春芽既惊喜又忐忑。她想起自家低矮的土坯房，坑洼的院子，还有总是沉默的爹。但看着李爱华真诚的眼神，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这个简单的约定，让春芽对即将到来的寒假有了新的期待。

与此同时，张老四的生活也悄然发生着变化。收到春芽的回信后，他特意让建军把信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当听到春芽说"河滩地的事，让他多问问，想好了就试试"时，他沉默了很久。

第二天，他破天荒地去了乡里的农技站，找技术员咨询河滩地适合种什么。技术员推荐了花生，说沙土地种花生正好，还给了他一本薄薄的《花生栽培技术》。张老四不识字，但还是郑重地接过小册子，揣在怀里。晚上，他让建军把册子上的字一个一个念给他听，自己则就着煤油灯，用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比划着种植的间距和深度。

王秀芹在纳鞋底，看着丈夫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说："他爹，你真要种？""试试吧。"张老四头也不抬，"春芽说得对，想好了就试试。""那种子钱......""把圈里那头猪崽提前卖了。"张老四语气平静，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要是成了，明年就能翻本。"王秀芹不再说话，只是手里的针脚更密了。她知道，当家的这是要把全家最后的保障都押在那片荒滩上。

而在县城，春芽也迎来了新的挑战。期中考试就要到了，这是她进入县一中的第一次大考。她深知，只有考出好成绩，才能证明自己值得家人这样的付出。于是，在完成食堂的工作后，她总是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夜深了，她就在走廊的灯光下看书，直到值班老师来催。有时实在太累，她就用冷水洗把脸，然后继续奋战。

李爱华看她这么拼命，忍不住说："春芽，你也不用这么辛苦吧？"春芽抬起头，眼睛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我得对得起我爹娘。"

这句话说得平淡，却让李爱华愣住了。她第一次意识到，对于春芽来说，读书不只是一个出路，更是一种责任。

期中考试结束的那天，春芽走出考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她已经尽了全力。

傍晚，她收到建军的第二封信。信上说，爹已经决定承包河滩地，正在整地；娘用卖猪崽的钱，又买了两只小鸡；建民的感冒好了，天天念叨着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信的末尾，建军用歪歪扭扭的字写道："姐，我这次考试得了双百分，老师表扬我了。我要像你一样，好好读书。"

春芽把信贴在胸口，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县城华灯初上，而她心里最亮的，永远是家里那盏为她守候的煤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