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在丽水 二

曹兴明

　　（三）在时光褶皱里寻一抹温润

2025.10.04 星期六 晴 气温 34—23 摄氏度 丽水松阳

从酉田村出来时，日头已悄悄向西挪了寸许。观光车沿着山的腰际蜿蜒，公路像条被山风揉皱的绸带，在满眼苍翠里轻轻舒展。

车过弯道，前方便被浓密的树影吞了去，只余下鸟声在枝叶间撞来撞去，碎成一片清亮的喈喈。松庄的轮廓从树缝里若隐若现，黄墙黑瓦在山坳里层层叠叠，像被山风拂过的书页，时而被枝桠遮了半角，时而又全然铺开，山峦与老屋时而真切，时而飘渺，竟像一幅才画就、墨迹尚未全干的水墨长卷，湿润润地展在眼前。水墨般的晕染里，藏着几分缥缈，几分真切。

车一拐过那座树木蓊郁的小山丘，眼前豁然开朗的，这便是松庄村了。只见这村子是依着山势长的，全不理会什么规矩，只顺着山坳的起伏，一任那些黄泥的墙、黛黑的瓦，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地铺陈开。

观光车停在了站点，下车后，我们往前沿着一条生满青苔的石阶，缓缓地往下走。人还未深入，那潺潺的水声便先迎上来了，清凌凌的，洗着人的耳朵。下到尽头，是一条傍着溪流的小路。这溪它穿村而过，亮晶晶的，可以一眼望见水底那些圆润的卵石。水流是不急的，只琮琤地唱着，将下午温软的阳光，揉成一片片碎金，洒在漾开的水纹上。不远处，一座石拱桥便这般静静地卧在溪上。桥的那头，山峦叠成青黛色的屏，桥的这头，炊烟正从黑瓦间袅袅升起，恍惚间，竟不知是山入了画，还是画落了人间。

这景象，是再熟悉不过的句子了——“小桥流水人家”。往日只在书卷上念着，总觉得是古人一种闲适的想象，此刻它劈面而来，才知这六个字里，竟藏着如此扑面而来的、温润的安宁。

脚下的路，是石块铺的，窄得只容一人行走。我们小心翼翼地向着石桥的方向往前，目光却总忍不住溜向脚下的溪流。那水是活的，奔腾着，却又不显急躁，只在遇到大石块时，哗地激起一小朵雪白的浪花。水底竟有鱼儿，是乡野溪涧里常见的石斑鱼，小小的，三五条一群，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仿佛光阴的碎影，看得久了，竟有些恍惚。我们站在溪中石上，看自己的影子被水流揉碎又拼合，才懂何为“人在画中游”。待走近了，才将这古桥瞧得真切。古桥的条石是沉默的老者，数百年风雨未曾让它们松动分毫，不用一丁点儿黏合剂，却把岁月的重量稳稳接住。它浑身上下爬满了苍翠的藤蔓，绿茸茸的，像是披着一件岁月的袍子。桥洞下，是幽幽的水光。

我们踏着被岁月磨得光润的桥面，走到桥心。抬头看，是重峦叠嶂的翠屏；两岸，是古色古香的人家。桥那边，几个顽童在浅水处嬉戏，笑声像银铃一般，洒在水面上。

我忽然生了童心，走下古桥，学着那些孩子的样，寻了一处溪流平缓的地方，踩着几块露出水面的大石头，走到溪中央去。站稳了，低头看时，水中也立着一个我，随着水波微微地荡漾着，眉眼都有些模糊了。这水中的倒影，虚虚实实，与我相看两不厌。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我在看着水中的我，还是水中的我，在看着岸上的我了。此身此心，都浸在这满满的绿意与水声里，所谓“人在画中游”，大约便是这般光景了罢。画是静的，景却是活的；我本是来看画的游人，却不料自己也成了这画中淡淡的一笔了。

离了石桥，沿着溪岸信步而行。一旁是黄泥的屋墙，墙上开着小小的木窗，有的屋顶上，还晾着些金黄的玉米或是艳红的辣椒，平添了许多生气。另一旁，仍是那条不舍昼夜的溪流。

不知不觉，日头已渐渐西斜。我们要前往下一个打卡点，复又重新又踏上了来时的石阶时，我回头凝视着，那桥，那水，那青山与老屋，依旧静静地在那里，沐浴在下午那愈发柔和的光线里，像一首古老的歌谣，余音袅袅，久久不散。我带不走一片云彩，却将这满心的温润与安宁，悄悄地捎上了。

（四）杨家堂村的黄昏

2025.10.04 星期六 晴 气温 34—23 摄氏度 丽水松阳

前往杨家堂村的观光车沿着曲曲弯弯的山道不断地攀行而上，来到了一个山坡下的小坪地，这里便是观光车停车点。

我们徒步前行进村。转过一个弯，翻过一座小岗，眼前豁然开朗，杨家堂村的那片古民居群就映入了眼帘，再往前行，来到了村口，只见两株枝繁叶茂的古樟树下围了许多游客，它们用那一大片令人舒爽的浓阴，欢迎夏日炎炎还来看望古村的人们。

它们是村里最为经典的摄影点，古樟树上挂着“夫妻树”牌子，它的标识牌上显示着有五百年的树龄了，只见“夫妻树”的牌子在风里轻轻摇晃。游人围着它拍照，有人倚着粗壮的树根，背后是鳞次栉比的黛瓦；有人坐在石墙上，让树影落在肩头。树的浓荫里，连时光都慢了下来，仿佛能听见年轮生长的轻响。

一位年轻的旅拍女摄影师，带着我们的两位女士在古树下，在村庄内的多处频繁地按动着快门，我们也跟随着从古樟后的一条村巷进入这个黄土墙、灰黑瓦的古村。

巷子窄而深，脚下的碎石路被磨得光滑。前面走着几位游人，他们的笑语声在狭长的空间里回荡，却不觉得喧闹，反倒更衬出这古村的幽静。抬头望，是鳞次栉比的黑色瓦顶，层层叠叠地向上延伸，直到与背后那苍翠的山林融为一体。

走近这些用黄土夯墙的古民居，有的是直接袒露着黄土的质朴与韵彩，有的墙面曾经粉白但现在已经是斑斑剥剥，尽显岁月的沧桑。有的屋檐下的粉墙上描着彩绘，甚至有的粉墙上书写有警句、格言、古诗等，有一家的墙上竟然还书有《朱子治家格言》。

在杨家堂村的村巷里行走着，用手触身边的土墙，泥土的质感中明显是凝聚了时光与风霜，所以倍感细腻与温润，让人忆起儿时在家乡玩泥巴做泥人的情景。

这时从巷道里吹过一阵微风，我似乎能嗅到了浓浓的泥土芳香。穿行在这样的村巷中，仿若迷陷在了哪个神秘的世界，穿越到了某个陌生却感觉亲切的古代，好像这里的生活仍然是原始的状况。

不知不觉中日头已经西斜，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天际，我们又回到了古树的位置，只见红红的夕阳软软地挂在那棵号称“夫妻树”的巨樟枝桠间。光，不再是白日的明晃晃，而是变成了醇厚的流质，蜜一般，从层层叠叠的绿叶缝隙里淌下来，在地上印出万千斑驳陆离的光影。那树是真大，主干需几人合抱，枝叶蓊蓊郁郁地撑开，像一把擎天的巨伞，荫蔽着这一方水土。树下已聚了不少人，都仰着头，举着手机，脸上映着金色的余晖，神情是统一的、带着些许惊叹的迷醉。我们便也汇入这人流，在那粗壮根系虬结的土地上，学着旁人的样子，将这树、这光、这片刻的安宁，收进一方小小的镜头里。

这时，透过大樟树的叶隙，看着夕阳下四面环山的山坳里杨家堂村在夕阳下的画面，四周是茂林修竹，郁郁葱葱。蜿蜒层叠的梯田种植着高山茶，村舍依坡借势，背东面西，前后房屋有的高低落差两三米，站在后排房子的门前，脚下是前排房屋的屋顶。只见

几缕若有若无的炊烟，从某些屋顶袅袅升起，混着空气中淡淡的草木灰味，那是人间烟火最质朴的气息，一幅美丽多彩的山水画卷。

这时，有一丛三角梅，从那斑驳的墙头旁探出身来，开得没心没肺的、泼辣辣的紫，给这满眼的土黄与墨绿，点上一笔惊心动魄的亮色。而旁边的一家农家乐也吸引了我们的目光，

这栋土墙房的墙角边挂着“老树厨坊”的木牌，墙面是沉淀了岁月的土黄色，墙根基的石头上泛着苔藓的青绿，也许是樟树树叶的绿掉落在了房顶的瓦上，它层层叠叠的灰瓦也泛着绿意。房屋墙体的斑剥和飞檐翘角，樟树的粗干与树叶的浓荫，坡道在它们之间，虽然很短，但也有幽邃的意境。

这是一家改造成农家乐的老宅，进入土墙内的院子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进的木结构厅堂，粗壮的木柱木梁，黝黑的木板，精美的牛腿、雀替和粱托，和山外的传统古民居没有二样，也是那样古朴中显露着华美。

落座的餐桌上，一只素瓶里插着几支橙红的花。店里透出暖黄的灯光，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菜是地道的土菜，腊肉炒笋、清炒野菜、溪水里的小鱼……味道说不上惊艳，却有一股子扎实的、来自土地与山泉的诚恳。我们慢慢啜着土茶，看窗外的天色一点点由暖金变为绯红，再由绯红沉入一种静谧的、近乎透明的宝蓝色。山风从窗口溜进来，带着晚凉，惬意得很。

待到杯盘狼藉，心满意足地踱出门时，才猛然惊觉，四下里已是一片沉寂的墨色，最后几辆下山的观光电瓶车，早已不见了踪影。我们竟是这样浑然忘我地，被遗落在了这半山腰的古村里。我们陶醉在这舌尖上的美味，以至于忘记了过了观光电瓶车返回的最后时间，好在，店老板亲自驾车送我们下山到停车场。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稳稳地下行，车前灯劈开浓稠的夜色，两旁的树木像默立的巨人，迅速向后退去。车内，老板话不多，只偶尔指点着窗外某处黑影，说那是某片老林子，那是某道山涧。我们望着窗外杨家堂村那片依偎在山坳里的、已然模糊的灯火，心中满是感激。这古村的韵味，不止在夫妻树的华盖、黄泥墙的斑驳、碎石巷的幽深，更在这不经意间流露的人情温暖里。它比风景，更耐得住咀嚼，也更让人心头一热。

到了山脚停车场，与我们道别时，老板只是摆摆手，便调转车头，那一点红色的尾灯，又隐入了来时的盘山路上，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很快不见了涟漪。我们站在空旷的场地上，山上的凉意还未散尽。回望那片吞噬了一切光与声的、墨黑的山影，方才的一切，竟像一场不愿醒来的、金色的梦。

这一天，时间仿佛变得缓慢。我们体验了沿着溪边漫步，聆听溪水的歌声；在古桥上静坐，感受岁月的沉淀；走进老屋，触摸那斑驳的夯土墙，感受历史的温度。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浮躁的心境，只有宁静与祥和，让人忘却尘世的烦恼，回归内心的宁静。让我在云雾中拂去尘埃，将这份宁静装入行囊，带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向往，继续接下来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