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靖”到“剿净”：一个村名的血色记忆

忆茶阳风物

在广东大埔县北部，茶阳镇的太宁村静卧于青山绿水之间。如今稻浪连绵、屋舍俨然，村中广场上常见老人闲坐、孩童嬉戏。然而许多当地老人仍记得，这片土地古称“小靖”，旧时辖境涵盖今天的恋墩村。更深的记忆里，还藏着一个令人心悸的别称——“剿净”。那名号背后的血腥往事，已随岁月渐渐湮没，唯余地名中一丝凛冽，如锈迹渗入土地的纹理。
约在三百五十年前，太宁北面的长窖村有一地主，常至太宁北坎头收租，盘剥乡民。一次，他因催租对欠租户动粗。村民愤而反抗，将他关进谷仓，又从屋后掏来一窝蚂蚁丢入仓中。蚁群噬咬，地主哀嚎不绝，头脸红肿地逃回长窖，临终前对儿子谢金理留下遗愿：此仇必报。
后来谢金理入京为官，获准省亲。途经太宁时策马疾行，不慎踏伤一孩童。孩童惊怒，纵狗追马，咬伤马腿。谢金理怀恨于心，不久便勾结县官，传太宁里正至县衙，诡谲发问：“乌布三匹，白布三匹，知避不知避？”里正怔忡片刻，答：“知匹（避）。”
那一夜，太宁村仍如往常般宁静。谁知次日黎明，人喊马嘶骤起——谢金理率数百清兵自县衙杀到，从村头下坑、南山一路砍向村尾，不分老幼，刀下无情。顷刻间尸横遍野，血流渗入土壤。清兵将斩下的人头沿路陈列，直至排楼坝，长达一华里，“排头坝”由此得名。排头坝附近的罗屋山脚，至今留存一座“千家墓”，碑上刻“前朝万灵古墓——乾隆三十八年腊月吉旦立”。“前朝”可指雍正、康熙年代，“万灵”则是无数亡灵的合葬。有八十多岁的村民口述祖辈传言：“一千多个人头，用十个大水缸装殓，埋在这里。”
谢金理事前与妻子约定，屠杀当日，以竹竿挑起女人衣裙竖于长窖与太宁交界处为止杀记号，以免波及本村。“旗子隔”地名亦由此传开。
经此浩劫，四邻乡村皆称小靖为“剿净”，既谐“小靖”之音，亦指剿杀殆尽。后村民祈愿太平安宁，更名“大宁”。因古语“大”通“太”，遂渐成“太宁”。
至国民党统治时期，地主乡绅仍常以“剿净”一词恫吓乡民，若遇农民反抗，便散播“剿净又来了”的谣言。此为后话。

小靖村血腥记忆抒怀

小靖腥风卷祸灾，乡村喋血烙悲哀。

敌人纵火千家烬，厚土埋骸万壑堆。

当记英雄他日恨，应铭史册此朝来。

振兴华夏长途志，警世钟鸣运道开。

如今的太宁，小靖河静静流淌，两岸稻田青黄相接。问起“剿净”旧事，年轻人多已茫然。唯有史料与老人口耳相传的碎片，如风中余烬，无声地烫印着这片土地的伤疤。一位在榕树下纳凉的长者轻语：“老辈人讲起这些，还是会叹气。但日子总要向前看，如今天下太平，村里人也和睦，就是最好的告慰。”
“太宁”，这个饱含祈愿的名字，或许正是生活于此的人们对历史最深沉的回答——他们以一生的安宁，默默抚平岁月刻下的伤痕。

（文/饶超然 曹达福）

位于排楼坝附近罗屋山脚的“前朝万灵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