洣湘之间，墟场千年

暮雨清秋

文字：暮雨清秋

美篇号：63744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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洣水与湘江在此相拥，杨山与群峰在此守望，吴集古镇的墟场，便在这山环水绕间，流淌了千年。它不是冰冷的史料记载，而是鲜活的市井长卷，是湘南大地最绵长的烟火脉络，是乡土文明最温热的传承载体。

东晋的晨雾里，最早的商船泊靠码头，挑夫的脚步踏碎晨霜，将山野的物产与外界的百货，在这片土地上交织成最初的市集。唐宋的风掠过麻石街道，木排门次第敞开，吆喝声与讨价声，随江水漂向远方。明清的繁华更是泼墨般浓烈，《乾隆内府舆图》上的“吴集市”，舟楫络绎，堆栈林立，盐、布、药、茶在此集散，三县乡民负货而来，让“朝聚午散”的节律，成了刻在血脉里的约定。如今晨雾里的吆喝，仍与千年前的挑夫号子隔空呼应，吴三桂屯兵的往事早已远去，唯有墟场的烟火，在岁月中绵延不息。

农历五、十日的清晨，是墟场最动人的时刻。天还未亮，古镇便从沉睡中苏醒，老者的吆喝穿透晨雾，像一句千年不变的召唤，唤醒街巷的生机。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蜿蜒一公里，两侧木排门店铺连绵成片，瞬间被人流填满，各色物产沿街铺展。码头边的粮货区，米谷的清香混着竹木的温润；中段的日用品区，布匹的斑斓映着铁器的寒光；巷弄深处的熟食区，豆腐坊的蒸汽氤氲，米酒铺的醇香漫溢，春时裹着槐絮的清甜，秋日混着芦花的干爽。指尖捏起一块嫩豆腐，洣水的清润顺着指缝蔓延，蒜蓉辣酱的鲜辣裹着豆香在舌尖炸开，蒸汽里还飘着米酒的醇香；一碗琥珀色的米酒，入喉甘醇绵长，是古法酝酿的温情。还有细密柔韧的龙须草草席，指尖抚过能触到草木的韧劲，耐磨耐用的铁锅犁具泛着质朴的光泽，滴水不渗的桐油油纸伞映着晨光，每一件物产，都是水土与人艺的深情相拥，是匠人心底的坚守。

交易的秩序，藏在乡土的默契里。牙行的居间调解，不多不少的佣金默契，是世代相传的公平；乡音里的信用承诺，农具家禽的以物易物，是无需言说的信任；匠人们刻在器物上的印记，是品质的保证，更是匠心的勋章。没有严苛的规章，只有人心的尺度，让每一次交易，都带着邻里般的温厚。

时光流转，陆运的车轮碾过了水运的帆影，青壮的脚步迈向了远方的城郭，2012年的迁址，让老街上的烟火淡了几分，却未断了根脉。每逢圩日，新墟场依旧市声鼎沸，5元一份的米粉，10元一斤的麻花，仍是老一辈的偏爱；古街深处，豆腐坊的蒸汽依旧升腾，老匠人的工具仍在作响，那些刻在麻石上的车辙，那些木排门上的斑驳，都在默默诉说着过往的繁盛。

如今的墟场，是新旧时光的温柔相拥。返乡的人带着现代的气息，却仍贪恋着古法的味道；年轻的目光掠过古老的器物，总想读懂背后的故事。古镇被列入保护名录，墟场的习俗成了文旅的瑰宝，那些千年的节律、匠心的物产、市井的温情，在新的时代里，焕发着新的生机。

洣水汤汤，湘江浩浩，吴集的墟场，如这奔流的江水，从未停歇。它见过东晋的初兴，历经唐宋的成长，见证明清的鼎盛，也接纳着时代的变迁。它不是雕梁画栋的华美，而是麻石路上的烟火；不是声名远播的喧嚣，而是邻里相见的寒暄。千年岁月里，它以“朝聚午散”的节律，以水土滋养的物产，以乡土坚守的默契，承载着一方人的生计与情怀，传承着湘南大地的文明与记忆。

山依旧，水长流，墟场不散。吴集的墟场，是千年未凉的烟火，是乡土不灭的根脉，在洣湘之间，在每一个圩日的晨雾里，在老匠人布满老茧的指尖上，在赶墟人温热的乡音里，永远温热，永远鲜活。

附旧稿：《吴集古镇墟场考》

墟场者，乡土社会之商贸中枢，亦是文明传承之活态载体。衡东吴集古镇，踞洣湘交汇之要冲，扼衡岳东南之门户，其墟场自东晋发轫，经明清鼎盛，历千年而未绝，堪称湘南圩市文化之活化石。考其源流、建制、物产与变迁，可窥一方水土之经济脉络与人文基因。

一、源流考：地理禀赋与历史积淀

吴集墟场之兴，首赖地理之利。古镇坐落于杨山脚下，洣水在此汇入湘江，东依象形山，西临龙形山，北靠狮形山，既是“湘南水运之咽喉”，又是“衡东东北之门户”。自东晋形成雏形起，便借水路之便成为周边物资聚散节点，至唐宋时已发展为颇具规模的集镇市集。清《乾隆内府舆图》明确标注“吴集市”，可见其在区域商贸中的重要地位。

军事与行政地位更助推墟场发展。此地因“吴三桂集兵之处”得名，历代为关塞隘口，驻军与过往商旅催生刚性需求。明清时，古镇成为地方政治、经济、文化三重中心，临江设大码头、盐码头等三处转运枢纽，盐、布、药、茶皆由此分拨湘南诸县，舟楫络绎催生市集繁盛。独特的“水陆双通”格局，使其超越普通乡集，成为跨区域商贸的重要节点。

二、建制考：时空规制与交易秩序

（一）圩日与时段

吴集墟场遵循固定时间节律，以农历五、十日为“圩日”，此制延续至今。每逢圩日，周边安仁、攸县、衡山三县乡民负货而来，形成“朝聚午散”的交易周期。拂晓时分，码头已泊满商船，挑夫号子伴薄雾而起；晨曦微露，市声便漫溢街巷；至正午时分，多数交易完成，人流渐散，只余少数摊贩清理货台。节庆前后更添“临时大集”，如春节前的年货墟场，商户可达上百家，商品种类逾百种，延续半月之久。

（二）空间布局

墟场以古镇主街为核心展开，这条由3670块麻石铺就的街道，全长一公里许，两侧360栋木排门店铺连绵相接，自然形成交易分区。码头附近设“粮货区”，米谷、茶油、竹木等大宗物资在此集散；中段为“日用品区”，布匹、铁器、杂货分列两侧；巷弄深处藏“熟食区”，豆腐坊、米酒铺、米粉摊香气氤氲。这种布局依循“重货近码头、轻货近民居”的实用逻辑，尽显乡土商贸的自发秩序。

（三）交易惯例

墟场奉行“民约为主，官管为辅”的规则。大宗商品交易多有“牙行”居间，负责度量衡校准与纠纷调解，佣金通常为成交额的3%—5%。小额交易则凭“乡音信用”，乡民以农具、家禽等实物易货的“以物换物”模式，至20世纪末仍偶见不鲜。技艺类商品如铁锅、油纸伞等，皆有“凭印记认品质”的传统，知名匠人的标记便是无形招牌。

三、物产考：水土风物与匠心传承

吴集墟场的核心竞争力，在于根植本地水土的特色物产，其中“吴集三宝”与特色手工艺品最负盛名。

“三宝”之中，豆腐以洣水甘泉点制，质地嫩白如雪，相传明清时曾为贡品；米酒采用本地糯米与古法酒曲发酵，醇香绵长，贮藏愈久愈佳；草席以当地龙须草编织，细密柔韧，防潮耐用，皆是“水土与人艺交融”的典范。茶油腐乳则以本地茶油浸泡，风味独特，每逢圩日常被抢购一空。

手工业制品更是名噪三湘。铁锅、犁头犁壁等铸件以附近铁矿为原料，火候精准，耐磨耐用；油纸雨伞采用“桐油浸纸”工艺，雨天撑开“色如琥珀，滴水不渗”，民间谚语“吴集包子吴集伞，湘潭屐子石湾饼”便是最好佐证。这些物产既满足农耕生活需求，又通过水运远销各地，构成墟场长盛不衰的物质基础。

四、变迁考：时代浪潮与活态延续

（一）鼎盛与式微

明清至民国是墟场的黄金时代。彼时水运发达，“每日拂晓，舟楫相继泊岸”，挑夫号子、商贩吆喝与禽畜鸣叫交织成市井交响。1949年后，墟场仍为粮食、茶油、生猪等农副土特产的重要集散地，2012年前每逢圩日“古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近现代以来，随着陆运兴起与城市化推进，水运优势渐失，青壮劳力外出谋生，墟场人气渐淡。2012年墟场迁至新街后，古街的热闹场景更不复往日，只余老人守着老屋与零星作坊。

（二）传承与新生

尽管规模缩减，墟场的核心功能仍在延续。如今每逢农历五、十日，新墟场依旧“市声鼎沸”，5元一份的米粉、10元一斤的麻花等乡土美食仍是常客们的首选，老一辈乡民仍保留着“赶圩社交”的习惯。古街虽不复喧嚣，但豆腐坊的蒸汽、老匠人的工具声，仍维系着墟场文化的根脉。

更值得关注的是，古镇已列入保护名录，“吴集墟场习俗”作为湘南圩市文化的代表，其承载的交易智慧与乡土记忆，正成为文旅融合的重要资源。这种“旧内核新载体”的演变，让千年墟场在时代变迁中获得了新的生命力。

结语

吴集墟场之考，可见一方墟场实为一部微型社会史。从东晋的雏形初现到明清的舟楫云集，从“三宝”飘香到铁器叮当，从老街的麻石车辙到新街的摩托轰鸣，墟场的每一次脉动，都与地理禀赋、历史进程和民生需求紧密相连。它不仅是物资交换的场所，更是文化传承的纽带。湘水长流，墟场不散，吴集墟场的千年延续，恰是乡土中国生命力的生动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