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

楚江棠

<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已快三年了,二0二二年阴历十二月十七日晚上十点多,后妈电话告诉我父亲不行了的时候,我便再也没有听到过父亲的声音了。父亲的愿望实现了,他终于是在自己的出生地终老治丧,虽然没有十分的奢侈,也算是风风光光的上山了,只是一堆黄土,人与人就叫阴阳两隔。现在回乡下那个家,墙壁上挂着父母与祖母的遗照,也没有一个长辈叫我一声了,站在门口,只有静静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本来,父亲的生日是要回去祭拜一下的,作为人子,事死如生,我并没有做到,可是我还远在贵州,在夜郎国里低头工作,做着一夜暴富的梦。国人的孝道,大多如此吧。其实父亲去世前,我便在这边,做所谓的投资前调研,亲自经历了那个喉咙天天被捅的岁月,由于一场礼节性的酒宴,被感染,就阳了,回湘后,既不敢回家,亦不敢回乡下,怕传染给家人,幸好老婆阳过了,知道我症状明显,浑身没劲,赶过来陪我,当时形势很吓人,到处都是老人谢世,我也过知命之年,确实也没什么大无畏的什么精神,比较怕死,于是也把该写的东西写了几张纸留在床头柜里,万一被阎王爷叫人勾走了,还有几文大洋可以留给小孩,一如父亲,也曾交给我四万六千八百元存款,用于理料他的后事;为人之子,毕竟牵挂着八十九岁高龄的老父亲,一打电话,总是说不行了,快了,即使如此,我似乎不敢带病回乡下,万一传染给老人家,罪莫大焉!待我稍好一点,听说老家三公里范围去了十多个老人,近百岁的伯母也走了,过两天,父亲也没有躲过这一劫,当天晚上回到祖居地,我新建的小房子里,大约十分钟左右,便安祥的走了,没有任何痛苦的离开人世,也许是一种福报吧。</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又在贵州,路遥山远,阴雨绵绵,加上被打苗苗后,诸多不适时有,又感冒了,回老家一趟实在有心无力,没有坟头一拜,酹酒三杯,陈牲一盘,写几句回忆,也许可以弥补一下某种不足吧,父亲该不会责怪我的。</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几十年,我至少为人写过上百篇家祭(祭父母)文,先慈谢世,祭文自撰,亦自读的,当年留有录音,可惜磁带丢失了,文字也化为飞烟了。祭先严时,写了篇文,实在没有气力读,当时也焚化了,想必父亲会自己看吧。现在追忆父亲,虽然他没有留下什么物质财富,然而我每每想起他,却总还是怅惘的。这记忆并非因岁月流逝而淡去,倒是因记忆太多,反倒叠在一处,越发厚重了。 </p><p class="ql-block"> 父亲八字比较大,说是伸脚踢死爷,先大父在父亲出生十个月后去世,享年二十岁,由于祖上有八亩地的家产,还有两间土砖房,祖母得以抚养父亲到七岁,后来醮周家,带着父亲读了三年洋书,九岁便跟着他的外祖父学儒教,喊礼读文,十岁复回唐家,寄于伯父家中,旋即拜师学做油纸伞,据说父亲做的一把全伞,出师后还带了两个徒弟,五0年参加伞业合作社,居然到了长沙伞厂做技师,成功的做了城里人,他的那套工具。放在楼上几十年,直到我二0一四年改建,被挖机挖走,成为了记忆。</p><p class="ql-block"> 父亲似乎工作比较得意,搞过技术,搞过供销,八0年之前坐过十来次飞机,喝过茅台,在那个年代,应该是不错了,所以他四十六岁以工人身份办退休,由大女儿顶了职,也属于不容易的事,父亲似乎没有重男轻女的意识,三个女儿,一个顶职,两个学了手艺,对儿子却没什么安排,貌似是认为会读书,可读书有什么出息呢?天晓得。</p><p class="ql-block"> 父亲对没入党没当官很在乎,执着的认为入党能升官,升官就发财,对自己曾经有的田土山被充公闭口不谈;总是认为继父家是富农,调查背景时发现关系密切,故未通过,我想:估计是没什么礼可送也是原因不?我小时候老是听他说:“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烟酒没得,尽是原则”。其实他工作很积极,比如退休回乡下以后,大队有机械榨油机要组装,他义务去干几天,可能得到了支书与主任的几句表扬。还有就是,不知为什么,他居然在全乡第一个组织老干组,就是老协会的前身,干了几年,居然在区里县里受了表扬,个人还得过奖状。那时我也得过奖状,上面写着:以资鼓励!可就是没有看到什么资,奇哉怪也,追求着精神上的富足,也许是父亲的爱好吧。</p><p class="ql-block"> 父亲热衷于公益活动,发起维修祖墓,立墓碑,砌山坡,参与修谱,发起清明祭祖,而且乐此不疲,他一直讲算八字活不到五十九,结果活到八十九,是不是与积了阴德有关?</p><p class="ql-block"> 父亲很有潜能,做过一次很可能改变家庭命运的事,八一年被一家鞋厂聘用去搞推销,签了个六万三千元的单,业务费有三千一百五十元,那时可是很大的数字呢,可惜那厂家不守信用,结果只给了八百元,还是大年三十才送到家,父亲虽然理解,却再也没有去搞过推销了,知难而退吗?那一年父亲才四十七岁,完全可以奋斗,他却用心做农民了,维持着普通人的日子自得其乐,偶尔去赚个小礼物便很开心了。现在想想,我四十七岁就没创业了,估计是受了父亲的影响,不晓得去赚更多的钱。父亲一生不会理财,如果没有退休金,我估计他会生活困顿,所以他总是说政策好,形势好,当然啦,他没有跟着我受苦,事实证明,有钱就是硬道理。父亲爱打抱不平,房族被人欺负,他不遗余力帮忙,在族众中有口皆碑,还是有一两个受过他帮助的人,父亲去世时也来祭拜了,我亦甚为感动。</p><p class="ql-block"> 父亲学过很多技艺,会玩二胡唢呐等乐器,尤其是击碟子似有专业水平,可惜我没有学。同时,父亲学过骨伤科,懂些草药,其师是解放前省内武术家柳森尼之弟柳名初先生,我去拜见过,可惜日子不合,没传授我什么擒拿格斗之类的东西。父亲学过些玄学类东西的,知道封血退煞画符开光,偶尔也赚过几个小红包,抄录了好几本礼文范本,适合乡党应酬,期望以后我可以骗吃骗喝的,其实这个我可以写的出来,他是怕我文化水平不高,我也从父亲那学过喊礼读文之类的,并转益多师,只是没父亲那样热衷于帮忙,我一直对搞无偿劳动不感兴趣。</p><p class="ql-block"> 父亲似乎喜欢听天由命,对子女没有想过读书改变命运,他总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对我与妹妹要求很严,吃饭要端碗,坐姿要端正,待人要礼貌,叫大呼小等等,当时不被理解,长大以后,我教商务礼仪时,这些居然基本吻合,可见父亲的见识超乎常人,也使我在外面并没被人指责没教养,父亲不对子女提任何要求,也没留任何财产,只是安排好了自己的生前身后事,很早就把自己的寿藏准备好,拟与先大父合葬一起,很早就把棺材制好,很怕火化,一直叮咛我他一生病就不进医院,要死在乡下,所以他把准备好的四万多存款交给我时,还客气的说要辛苦我,还答应再给三万,他知道乡下治丧至少要七八万,他很自责的偷偷的跟我说过三万没有了。其实我很理解了,父亲八十岁以后,眼睛已经看不到什么东西了,自己无法用钱取钱了,我也很理解,乡下有句话“父母身上好安钱”。一个饱经风霜的人,死后入土为安是正常的,何必灰飞烟灭呢,可以告慰父亲的是,父亲的后事我还是办的比较风光的,即使是那个人人怕死,谈疫色变的时段,还做了两天道场,超度父亲的亡魂去极乐世界,同时,把母亲也荐回来了,接受超度,我虽也毕恭毕敬的,但从没有相信过道士能化点钱就把亡魂送去极乐世界,因为他的自己也在骗自己,反正我觉得,人这一生,了终人世,便是脱离了苦海。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我只能遵循乡俗,求得个心灵的安慰,也堵个悠悠众口。唯一的一点未遵父命,是因乡俗时日原因,将父亲与母亲合葬一处,这应该不是过错吧。</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一生,平淡无奇,却也踏实安稳。他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物质财富,却给了我一个温馨的童年,温饱的青少年,培养我读了十年书。至少与母亲同艰共苦为我建了三间土砖房,虽然我只住了几晚,至少现在建房的基地有部分是父亲解放初买下来的。至少每次坐下来,父亲总是问我身体好不,媳妇身体好不,孙子情况如何,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也许牵挂便是一种血脉延续的感觉吧。父亲坚强的生活态度,乐于公益的奉献精神,自强不息的强大内心,不趋炎附势的硬脊梁,这种精神财富却是对我永远的激励。</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了,但他的影子还活着,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血液里,在每一个不经意的回忆与梦幻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