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酒话:半生霜风里的深夜对谈

颜夕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者美篇号:505820751</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者美篇昵称:颜夕</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立冬的风跟疯了似的,刀子似的刮在窗上,噼啪作响,吵得人心烦意乱。妈早蜷在被窝里睡熟了,厨房里,晚上剩的白菜饺子还揣着点温乎气,瓷盘上凝的水汽,手指头一戳一个湿印,像我堵在胸口没处淌的泪。我扒着窗沿望院子,柿子树光溜溜的枝桠像瘦骨嶙峋的穷汉子,在黑夜里直愣愣地杵着,落叶被风卷得满地打滚,跟我这些年的日子似的,东撞西撞,没个安稳处。我盯着那些叶子发愣,三十好几的人了,上无片瓦遮顶的底气,下无养家糊口的硬本事,被裁后找的活儿干一天混一天,未来在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只觉得浑身发沉,像被无形的网裹着,越挣越紧。</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凌晨的钟敲得人心里发空,屋里暖气烘着后背,那点热乎气却渗不进骨头缝。摸出半瓶散装米酒,蹲在炉子上温着,火苗舔着壶底,滋滋地冒热气,像谁在耳边低声哭。又抓把花生米扔进热油里,“滋啦”一声,金黄的油花蹦跳着,焦香混着坚果的脆甜瞬间漫了全屋——这是我、徐海洋和徐辉从小的搭子,只是那时候偷爹的酒喝,生炒的花生嚼得嘎嘣响,三个人凑在一块儿就没愁事儿,心里敞亮得没一点疙瘩,哪像现在,就着这香得勾人的花生米,喝口酒都堵得慌,咽下去的全是迷茫。</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门轴“吱呀”一声怪响,像不堪寒气重负的呻吟,徐海洋裹着一身寒气撞进来,冻红的手跟烙铁似的往暖气片上按,烫得他龇牙咧嘴,嘴里哈着白气,声音都发颤:“这鬼天,能冻透骨头缝里的魂儿。刚路过徐辉家,灯还黑着,估计早睡了,没好意思叫他。”我给他倒杯温酒,推过去,指尖碰着他的杯子,都是凉的:“先压压寒,尝尝我炸的花生,还是咱仨小时候爱吃的老方子。可惜徐辉没来,不然咱仨又能凑一块儿唠唠。”</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一杯酒碰得脆响,却震得我耳膜发疼。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打在窗玻璃上“啪啪”响,像谁在焦躁地拍门。路灯的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把院子里的落叶照得一片狼藉,柿子树的枝桠在风里乱晃,影子投在地上,像张扭曲的网。“三十好几,活成条死咸鱼。”我捏着酒杯,指腹冰凉,指节都攥白了,“前年被公司裁了,疫情三年熬得人脱了层皮,原以为熬出头了,日子还是一潭死水,看不到头。有时候半夜醒了,盯着天花板发呆,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徐辉现在倒踏实,守着他那小修理铺,日子也算安稳。”徐海洋抓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端着酒杯的手晃了晃,酒洒了点在桌上,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底的红血丝跟蛛网似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杯子,指节泛白:“我更惨。当年村里开餐馆,一天流水能顶半个月工资,宾客满座的日子像在做梦,疫情一来,门一锁就是大半年,关店时不光赔光积蓄,还欠了五十多万外债。每天一睁眼就是催债的电话,躲都躲不开,我甚至想过干脆一了百了,可又怕爹妈白发人送黑发人,活着就是遭罪,熬一天算一天。上次见徐辉,他还劝我,慢慢来,总会好的,可我这烂摊子,哪那么容易好。”酒下肚,辣得嗓子眼发紧,眼泪差点涌上来,俩大男人对着叹气,那口气沉得能砸进心里,闷得疼。窗外的风还在嚎,枯叶顺着窗缝往屋里钻,带着刺骨的凉,像是在附和我们的窝囊。</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杯斟满,徐海洋头猛地低下去,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声音涩得像砂纸磨木头,每一个字都拖着沉重的尾音:“去年离了。天天为钱吵,从鸡叫吵到狗吠,她骂我没本事,我恨自己不争气,看着她哭红的眼,我心里比刀割还疼,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敢说,我给不了她好日子啊。累了,真累了,散了反而清净,至少她不用跟着我受苦。徐辉知道这事儿后,还拉着我喝了一顿,说咱仨小时候偷偷发誓要一起混出个人样,现在虽然难,但不能忘了当初的劲儿。”说完就闷头抽烟,烟屁股烫到手背,他才猛地一哆嗦,慌忙甩掉,可那点疼哪里抵得过心里的煎熬,他肩膀微微耸动,像只被雨淋湿的孤鸟。窗外的风正好卷着几片落叶撞在窗上,像在替他掩着那点藏不住的委屈。我又抓了把花生推到他面前,“多吃点,垫垫肚子。徐辉说得对,咱不能一直消沉,当初的念想也不能断。”窗外的风更烈了,刮得窗棂“呜呜”直响,像谁在低声啜泣。枯叶被风卷着,在院子里打旋,卷起地上的尘土,又猛地摔下去,像极了我们被现实反复揉搓的人生。空气静得吓人,只有花生的余香还在屋里飘着,衬得越发冷清。我把酒给他满上,杯子一碰,响声闷得慌,酒入喉,苦得直皱眉,心里的酸水却往上涌,堵得说不出话——我懂他的疼,那种想护着人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比自己受穷更磨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半晌,我憋得胸口发疼,硬着头皮岔开话:“4S店那活,干得咋样?徐辉要是知道你评上最佳销售,肯定也为你高兴。”徐海洋猛地抬头,眼里像突然燃起一簇小火苗,亮得吓人,嘴角也终于有了点活气,攥着杯子的手松了些,又抓了几颗花生嚼着,香得他眯了眯眼:“托你福,上月评了最佳销售,奖金够还俩月债,总算能喘口气了!我每天天不亮就去,晚上十点才回来,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想多卖辆车,多挣点钱,不光是还债,我还想……还想有一天能把她接回来。下次咱仨约着聚聚,重温下老日子。”我“啪”地拍在他肩膀上,力道大得他“嘶”了一声,可我心里的高兴却像要炸开,眼眶都热了:“好小子!这才像个爷们!有奔头就好!必须约上徐辉,咱仨好久没凑齐了。”第三杯酒一饮而尽,辣里竟掺了点甜,是苦日子里抠出来的那点甜,就着花生的咸香咽下去,浑身都暖了些。窗外的天似乎亮了点,风也小了,露出几颗疏星,在黑夜里眨着眼睛。柿子树枝桠上的霜花开始往下掉,“簌簌”的轻响,像谁在悄悄鼓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聊起小时候,话就多了,那些被岁月埋了的日子,突然就活了过来。“记不记得村口沙土堆?咱仨提前挖坑坑张远航,那小子掉进去哭爹喊娘,王文凯吓得屁滚尿流,跑的时候还摔了个狗吃屎!”我笑得直拍腿,眼泪却不自觉地往下掉,抓起一把花生往嘴里塞,咸香的滋味里,全是童年的肆意——那时候以为长大了就能随心所欲,没想到成人的世界这么难。徐海洋也笑,眼角皱成褶,眼里却闪着光:“咋不记得!还有苗圃那辆破卡车,咱仨天天爬上去假装开,徐辉总抢着当司机,说要带着咱俩浪迹天涯,还说要在卡车里装一筐花生,走到哪儿吃到哪儿。那时候的太阳也这么晃眼,咱仨趴在卡车斗里,晒着太阳,嚼着花生,连烦恼都不知道是啥。”那时候,“吃完饭去苗圃!”的喊声,能穿透半条村的炊烟,三个人勾着肩搭着背,踩着夕阳往苗圃跑,笑声脆得像铃铛。可现在,那样的喊声,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只剩下满心的空落落。窗外的晨光渐渐透了进来,给院子里的落叶镀上了层金边,柿子树的枝桠在晨光里显得没那么萧瑟了,霜水顺着枝桠往下滴,“嘀嗒”“嘀嗒”,像时光的脚步,也像小时候在苗圃里踩碎露珠的声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瓶酒见了底,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小山,花生米也吃得只剩个空盘,指尖的烟燃着,火星忽明忽暗,像我们起起落落的日子。徐海洋起身要走,天边已泛白,晨光熹微,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瘦得像根快被风刮断的柴。“走了,下次一定约上徐辉,咱仨好好聚聚。”他裹紧外套,喉咙动了动,想说啥又咽了回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晨雾里。我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酸的、涩的、甜的、苦的,搅成一团——他有了奔头,徐辉有了安稳的小日子,可我呢?我的出路在哪?下次再见,他们会不会都越来越好,而我还在原地?谁知道下次聚齐,又会是啥时候,这人间的路,岔口太多,走着走着就远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转身进屋,饺子还温着,妈的鼾声匀匀的,在寂静里格外安稳。空盘里还留着花生的焦香,混着酒气,像把那些说不出的苦乐都腌在了这味道里,挥之不去。柿子树在晨光里露了形,枝桠上的霜花加速融化,滴下的水珠落在落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晕开一圈圈湿痕。天边残月还没隐,静静悬着,像只眼睛,看着这人间的糟心事,也看着那点不肯灭的盼头。风还刮着,却没那么烈了,空气里带着霜后特有的清冽,混着残留的花生香和酒香,倒让人心里生出点踏实来。或许,我也该找点奔头了,不能再这么困在原地打转,等下次和徐海洋、徐辉聚了,说不定就能找到新的方向,像小时候那样,眼里有光,心里有劲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