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桥畔

玉山飞雪

　　暮色四合时，路灯便次第醒了，像撒在夜雾里的星子，引着夜色从天际漫下来。我踏在木桥上，栏杆浸着秋的微凉，看归车碾过路面的轻响、行人裹紧衣襟的步履，都揉进灰扑扑的天幕里，成了暮色的一部分。

桥的这头，小贩的吆喝还在空气里起伏——是烤红薯的甜香混着水果摊的清冽，是讨价还价的细碎声响织就的市井经纬，每一声都系着“碎银几两”的烟火人生，踏实得让人心里发暖。桥的那头却静，潺潺流水向东去，水声被暮色滤得轻柔，像谁在低低地念着时光的句子。

池中的荷早没了夏日的张扬，叶尖卷着苍黄，有的伏在水面，有的半沉半浮，像被时光凝住的琥珀，藏着盛夏残留的余温。风也歇了，连水波都懒得动，整池的静，只剩几只水鸭偶尔破开水面，“嘎嘎”两声，便成了整条河的心跳，撞碎了暮色的沉寂。

蒲草在水中或立或卧，多半已染了秋霜的黄，唯有几茎还倔强地抱着浅绿，在一场场秋雨的洗濯里，做着最后的抵抗——可秋风终会把所有鲜活都染成枯色，这是季节的约定。倒是池边的芦花正盛，翠碧的叶托着蓬松的穗，想起冬日里万物沉眠时，唯有它顶着一身雪白，在风里摇摇晃晃，把冷寂的河景衬得格外清亮。

暮色渐渐褪成浓夜，路灯的光从远处穿过来，给所有植物描上深浅不一的影子，荷的残叶、蒲的枯茎、芦花的轻影，都在水面上晕开模糊的轮廓。天空阴得沉，看不见月，也看不见星，只有秋雨过后的清润，裹着暖，漫在空气里。

往年总爱为秋伤怀，如今倒觉它来得温吞——像这缠缠绵绵的雨，像这不肯急着落幕的暮色，慢悠悠地，让人有机会从烟火里抽离，站在桥上，看水面摇碎的灯影，像接住了一把散落在夜里的星星，连归途都变得不那么急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