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遇秋风

邵剑锋

秋风总爱放轻脚步穿梭，掠过衣领时带着几分清浅的凉意，却远没有冬风那般凌厉。太阳懒洋洋地悬在蒙着薄雾的天幕上，光线被滤得柔柔软软，落在手背上没有盛夏的灼烫，也并非彻骨的寒凉，倒像一杯晾到刚好入口的温开水，温吞地漫过皮肤。我站在小区门口紧邻的十字路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路口皲裂的老树，忽然读懂了秋日特有的暧昧，那是与初冬将至的微凉轻轻相拥，是枝叶的繁盛与沉寂在街角悄悄达成的默契。

前面的街道浸在一片温润的枯黄里，像铺上了一床洗得发白的旧棉毯。夏日里那种泼泼洒洒、几乎要溢出来的葱茏，早已悄悄藏进了时光的褶皱。柳树和榆树褪去了浓密的绿衣，枝条一下子清瘦了许多，不再有往日拂堤的灵动，只是在秋风里慢悠悠地晃着。那晃动不似无力的垂落，而是像踏过半生慢悠悠归来的少年，藏着岁月沉淀的从容。

稀稀落落的枯叶还倔强地攀在枝头，叶边卷着淡淡的褐边，像被时光描上的温柔纹路。风一吹，便发出簌簌的轻响，那声音细碎又绵软，哪里是衰败的哀鸣，分明是枯叶与枝干在诉说着一整个夏天的故事，是舍不得告别的温柔絮语。好在街角立着几棵黑黝黝的松树，深绿的针叶在一片枯黄中格外醒目。它们不张扬、不刻意，只是稳稳地扎根在那里，像几位沉默寡言的老友，用沉稳的姿态，悄悄熨帖着秋日常有的那点寂寥，让这满街的枯黄也多了几分安稳的暖意。

右手边的街道，却像是被秋光偷偷偏爱的小天地，藏着满溢的生机。这里的树木压根没把秋风的叮嘱放在心上，反倒攒足了劲儿伸展枝叶，将鲜活的绿毫无保留地泼洒在街道上空。浓密的枝叶交织成厚厚的绿荫，把整条路都裹在清凉里，那绿鲜活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晃得人眼睛发亮。我忍不住走上前，指尖轻触叶片，湿润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竟让人恍惚间以为，夏意只是躲在叶缝后，没舍得走远。

午后的阳光想穿透这片浓绿，却像是撞进了密不透风的纱帐，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从叶缝间挤出些细碎的光粒，落在积着薄尘的马路上，成了一片片晃动的光斑。我蹲下身，看见那些光斑里藏着无数微尘，它们悠悠地飞舞、旋转，时而聚成一团，时而散作星点，看似漫无目的，却透着一种不管不顾的自在。

风掠过肩头，卷来一片枯叶，刚好落在我脚边的光斑旁。枯叶的焦褐与光斑的亮白，像极了两种人生的注脚。眼前的街，是岁月沉淀后的从容退场，像那些在时光里慢慢沉淀的人，他们不追着喧嚣跑，只在平淡里守着初心，把日子过得像老松的绿，沉静却有力量；右手边的街，是逆势而上的热烈生长，如那些永远带着闯劲的人，他们敢与岁月较劲，在风雨里舒展枝叶，把生活过得像盛夏的绿，滚烫而鲜活。

我忽然明白，秋从不是单一的萧瑟，生命也从不是固定的模样。这十字路口的景致，恰是生命的隐喻——有人选择从容沉淀，在静默中积蓄力量；有人选择热烈绽放，在闯荡中实现价值。没有哪种选择更优，就像没有哪种秋景更美。

阳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转身离开时，风还在吹，叶还在摇。原来生命的真谛，从不是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而是在属于自己的轨迹里，无论是从容飘落，还是热烈生长，都拼尽全力，活出独有的姿态。这十字街口的秋，终究成了刻在我心里的启示，让往后每一次抉择，都多了一份坦然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