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里焦溪：我的一日寻古与烟火之约

杨卫兴

立冬后的第二天，细雨濛濛，我携老伴踏上了前往常州焦溪古村的路，心里满是对旧时光的期许。刚踏入村落，吸饱雨水的青石板路便给了我惊喜，踩上去足音轻软，像在叩响时光的门扉，市井的喧嚣被巷陌悄悄隔绝，鼻尖萦绕的，全是水乡独有的清润气息。

穿过小巷，万寿桥率先闯入我的视线。青石驳岸温柔地环抱着河道，两岸的白墙黛瓦临水而居，一幅江南水乡的温婉画卷，在雨雾中缓缓铺展开来。我沿着河道西行五十步，就到了古镇的核心——十字水系交汇处。南溪河、西街河与龙溪河在此相拥，这条古称舜河的水道，曾载着米粮布匹连通长江与运河，如今虽不见商船往来，潺潺流水却依旧滋养着两岸的烟火气。我站在万兴桥上向南望去，始建二百余年的中市桥静静卧在水面，金山石铺就的桥面泛着温润的光泽，直条石栏杆历经风雨，仍守着旧时模样。凭栏远眺，雨岸水阁蜿蜒，灯火点点晕染在雨雾里，那一刻，满心都是沁人的舒爽。

走过中市桥转入南街，墙面那两个墨色“焦溪”二字猝不及防撞入我的眼帘。没有网红匾额的刻意张扬，笔锋间藏着旧时光的厚重，在临水的湿气里晕出清润的光泽，恰似古镇递到我手中的一张温柔名片。往前再走不远便是惠通桥，这里是老新街的交汇处，商铺林立，游客往来不绝，吆喝声与闲谈声交织在一起，鲜活的商业气息与古镇的静谧相得益彰，让我感受到了古村的别样活力。

我沿着驳岸慢慢漫步，发现河两岸的房屋都以大黄石筑基，听说这种工艺传承了数百年，自带冬暖夏凉的效果。黑瓦叠成的屋脊翘着江南独有的灵动，墙根处的乱石垒砌出明清以来的烟火气。垂柳将倩影浸在水中，菖蒲丛里偶有蓝花探出头，石阶缝中的嫩草倔强地拱出绿意，万物都在随性生长。石桥栏上“萬興橋”的刻字，凹痕里积着雨痕，仿佛藏着古镇几百年的悄悄话。白墙、黑瓦、石桥悉数倒映在水中，风一吹，便揉成了一幅软乎乎的水墨画。而画中的“人家”是鲜活可触的：临水廊下，有人正低头择菜，竹篮碰击石板的轻响，与茶铺里的闲谈声缠在一起，顺着流水漫开，这便是我在课本里读到过的“小桥流水人家”，如今亲眼所见，更觉亲切动人。

往巷陌深处走去，焦溪的“旧”愈发妥帖。大黄石老墙依旧彰显着它的坚固威武，黄石缝间的勾嵌处虽有表皮剥落，露出时光的纹路，却从未丢失那份庄严伟岸。木窗棂间漏进细碎的天光，默默抵御着岁月的风霜雨雪。纵观古镇的巷子里弄，既有黄石墙角的青苔从容生长，又有翻修复建的不疾不徐，让古镇在保留古韵的同时，也有了新的时代气息。我没见过几百年前焦溪的旧模样，但看着眼前的景致，不禁想象古时这里商铺密集的样子：补鞋匠守着矮凳，竹编筐里躺着半成的竹篮；茶铺的搪瓷杯带着磕碰的缺口，茶客们的话题绕不开“今早的菱角甜不甜”。明清的繁华、民国的变迁，想必都沉淀在这日常烟火里。

中午时分，我和老伴在一家乡村店铺里歇了脚，点了荠菜米饭团和韭菜烙饼。一口咬下去，米饭团裹着鲜灵的荠菜香，烙饼外酥里嫩、韭菜香气扑鼻，那是我小时候独有的老味道，简单的吃食里，藏着最质朴的水乡烟火，让我满心都是怀念。

饭后，我又回到石桥上静坐了良久。看着落叶逐水而去，看着阿婆拎着菜篮的身影拐进巷口，看着白墙上的“焦溪”二字在云影里忽明忽暗。那一刻，我忽然懂得，治愈人心的从来不是什么盛大的风景，而是这里墨字里的文脉、瓦屋里的烟火、流水里的温柔，它们将我裹进一种“慢下来就很好”的松弛里，让我忘却了所有烦恼。

雨丝渐渐轻了，离开时，我忍不住回头回望，白墙上的墨色愈发浓重。焦溪于我而言，就像一封被时光浸软的信，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只轻声邀约着：你来，坐一坐，听流水与旧时光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