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每天上班都要经过那条老街,路不宽,两旁停满了车,行人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一种安静的秩序。最让我留心的,是街口那棵巨大的榕树。它的枝干横跨整条街道,根须盘结如龙蛇伏地,树冠撑开像一把撑了百年的绿伞,把阳光筛成细碎的光斑洒在柏油路上。清晨时,老人在树下打太极,孩子踩着影子跑过,车流缓缓驶过,仿佛也放轻了呼吸。</p> <p class="ql-block">那树越长越盛,枝条垂下许多气根,像岁月垂下的须髯,一寸寸探向泥土,一旦扎进去,便又生出新的支柱来。有人说它已活过几代人,树皮上的裂纹里藏着老城的记忆。雨天,树叶吸饱了水汽,绿得发沉,整条街都浸在一种湿润的静谧里。偶有自行车铃声叮当穿过,惊起一片叶影晃动,却惊不散那份沉静。</p> <p class="ql-block">夏天最热的时候,整条街像被罩进一个绿色的隧道。阳光几乎照不进来,只有风能自由穿行,在树叶间沙沙作响。我常在傍晚散步至此,看斜阳从树冠缝隙里漏下一两道金光,落在围墙边那辆黑轿车上,像谁随手搁下的一枚勋章。行人三三两两,脚步都慢了下来,仿佛不愿走出这片荫凉。</p> <p class="ql-block">有一次蹲下系鞋带,无意间看见树根裸露在地面的部分——虬结盘绕,如老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踩着石子与落叶,牢牢攥住这片土地。那一刻忽然觉得,这树不是长在这里,而是从地底深处长出来的守护者。落叶归根,石子沉默,它却用根写下无声的誓言:我在此,便不动。</p> <p class="ql-block">从低处仰望它的躯干,纹理如史书般层层叠叠,藤蔓缠绕其间,像旧友攀附着老将的肩。阳光穿过叶隙,在树干上投下斑驳光影,仿佛时间本身在呼吸。我常想,一棵树能活过多少人间悲欢?它不言语,只以年轮记录,以枝叶招手,以气根一寸寸丈量土地。它不是风景,是活着的见证者。</p>
<p class="ql-block">这城日日变化,路拓宽了又缩回,车多了又限行,唯有这棵榕树,始终站在街角,把根扎进泥土,把荫凉留给行人。它不争不抢,却成了整条街的魂。我走过千百回,每一次抬头,都觉得它在看我,而我,不过是它年轮里轻轻划过的一道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