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与微风

纳兰性德

青烟与微风

千年前，她是终南山深处修行五百年的花灵，他是不慎跌入山涧的落魄书生。

那日，她正于溪边汲取月华，忽闻一阵呻吟。循声望去，只见他衣衫褴褛却掩不住眉目清朗，一双眸子澄澈如山涧清泉，不染尘埃。

"姑娘...可否相助？"他气若游丝地伸出手。

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他带回洞府，以灵力为他疗伤。七日后，他醒来，惊讶于自己竟在一处仙境般的地方。

"我乃山中精怪，救你性命。"她隐去真身，化作少女模样。

自那以后，他日日来溪边读书，她则躲在暗处守护。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看他的眼神不再清澈。每当他对月吟诗，她便沉醉其中；当他为她采来山花，她便芳心颤动。

"姑娘为何总在月下独酌？"一日，他忽然问道。

"我...无妨。"她慌乱掩饰。

终于，在一年满月之夜，她道出实情："我非人，乃山中花灵，修行五百年。"

他神色不变，反而笑道："我早知姑娘非同寻常。然，我心中所感，皆为真情。"

她震惊于他的坦然，更陷于他的无畏。月色如水，两颗心越靠越近。

然而，人妖殊途。她的师父警告她："他命中有大劫，三日后将离此赴京赶考。你若动情，必遭天谴！"

她不信，却在第三日亲眼见他跪别父母，踏上仕途。临行前，他回头望向山林，似在寻找什么。

"我会回来找你。"他对着山谷喊道。

她躲在树后，泪如雨下。

此后千年，她追随他的转世。有时他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有时是朝堂权臣，更多时候是默默无闻的百姓。每一次，她都只能远远望着，不敢相认。

第一世，他在战场牺牲，她哭得魂魄不稳；第五世，他被冤枉致死，她冒险为他伸冤却被天雷所伤；第九十九世，他寿终正寝，她守在他床前，看着他安详离去。

"为何总是有缘无分？"她问月老。

月老叹息："你本可位列仙班，却因执念太深，堕入情劫。他命中注定孤独，唯你相伴时方有短暂欢愉。"

她不信命，继续寻找。

直到那一世，他成为一位隐士，居于终南山。她化作微风，日日伴他读书作画。晨起时，书页轻翻，是她拂去昨夜落下的花瓣；午后小憩，茶烟袅袅，是她悄悄卷起帘角，让阳光洒在他沉静的眉眼上。他常对着山谷吟诵："愿化青烟随风去，只求与卿再相逢。"

她心碎，却不敢相认。

那一日，他病逝，临终前喃喃："花灵，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悲痛欲绝，冲破千年修行，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化作一缕微风，轻轻拂过他苍白的面庞。

"我来了..."她轻语，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安然闭目。

她终于明白，这一千年，不过是一场错过。而他，也只是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重逢。

如今，终南山的溪边，偶尔会有微风轻抚花瓣，如同情人低语。山中花灵再也不见，只留传说：有情人若在此许愿，微风会带来远方的回应。

那是她，永远的等待。

有时，山雾初散，晨光洒在湖面，一叶小舟缓缓划过，仿佛载着前世未尽的诗篇。那舟中人不知，自己正穿行在一段千年的守望里——水波轻漾，是她曾落下的泪；风过林梢，是她未曾出口的呼唤。

而雪峰之畔，湖如明镜，倒映着天光与孤影。她曾在那里停留过一瞬，看那冰封的湖面映出她模糊的形影，像极了当年溪边初见时，他眼中那一抹惊鸿。可雪太冷，风太急，她终究只是掠过，不愿惊扰那一片寂静。

终南山不语，只任岁月流转。可若你曾在月下独行，忽觉衣袖轻动，发间微凉——那或许不是风，是她正从你身旁经过，带着千年的执念，与一句迟了千年的“我来了”。

她不再寻他，也不再等他。她就是风，是烟，是山间每一次不经意的颤动。

而他，早已化作尘土，归于寂静。

可传说还在。

只要还有人相信重逢，她就不会真正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