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之间的时光回响

汗青

　　海风裹着深秋的清冽，漫过北戴河的沙滩，又掠过老龙头的青砖垛口。时隔数十载，我以游客的身份重踏这片土地，目光掠过天下第一关的巍峨城楼、孟姜女庙的古朴楹联，记忆深处那片燕山山脉的地质考察印记，与眼前的山海风光渐渐重叠。秦皇岛的风景未改，只是我们的容颜，早已刻满岁月的痕迹。

　　1984年的春天，比现在更显清寒。我们野外实习的队伍跟随黑龙江矿业学院王青坤教授扎进了位于抚宁县石门寨上庄坨深山中的秦皇岛煤校。那时的燕山山脉，还藏着未经雕琢的野趣，长城的残垣在林间蜿蜒，烽火台的砖石上爬满青苔，我们背着地质锤、罗盘和标本袋，在岩层与植被间穿梭，一待就是一个月。

　　清晨的露水打湿裤脚，我们蹲在裸露的岩层前，敲下一块块标本，听老师讲解地层的年代与构造；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冠，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村里的大娘会端来一瓢井水，清冽甘甜，瞬间驱散疲惫；傍晚收工归来，路过村民的菜园，刚摘下的黄瓜带着毛刺，西红柿红得透亮，咬一口满是汁水；漫山的果树挂满果实，随手摘一个，酸甜的滋味能从嘴角甜到心里。那时的考察没有精致的装备，却有最纯粹的收获。我们读懂了燕山的岩层密码，享受了喜获大块方解石的喜悦，也记住了山里人家的淳朴与热情。那些长城脚下的晨暮、井边的笑语、果蔬的清香，那寄回学校的八箱标本成果早已成了我对秦皇岛最珍贵的初印象。

　　后来的这些年，我曾多次重返秦皇岛，每一次都有新的触动。站在天下第一关的城楼下，看“天下第一关”五个苍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起当年在燕山长城残垣和烽火台上眺望的景象。如今的城墙经过修缮，更显雄伟，往来的游客举着相机记录风景，那份历史的厚重感，却从未改变。走进孟姜女庙，“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的奇联依旧引人驻足，庙宇的香火袅袅，诉说着千百年来的民间传说，只是当年略显简陋的院落，如今多了几分规整与肃穆。

　　此次再访，最让我感慨的是老龙头。踩着新铺的青砖登上城楼，远处的渤海湾波光粼粼，长城如一条巨龙，一头扎进海中，气势磅礴。记得早年来看时，部分墙体还带着岁月的斑驳，如今经过精心修缮，垛口、敌楼、澄海楼都恢复了旧时模样，站在楼前远眺，海天一色间，仿佛能看见当年戍边将士的身影。沿着城楼漫步，指尖抚过修复后的墙砖，没有了当年考察时触摸残垣的粗糙，却多了一份对历史传承的欣慰。老龙头的“新”，不是抹去过往，而是让这份山海奇观，以更完整的姿态，迎接每一个前来瞻仰的人。

　　最后一站，我来到北戴河的沙滩。深秋的沙滩少了盛夏的喧闹，只有海浪一遍遍拍打着海岸，卷起细碎的浪花。赤脚踩在柔软的沙地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传来，抬头望去，鸽子窝公园的鹰角亭在远处矗立，老虎滩的礁石依旧沉默地守护着海岸。这些风景，和我第一次来时几乎一模一样。

　　风从海面吹来，带着海的咸湿气息，恍惚间，竟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现在还是过去。当年考察时，我们曾在周末乘车来北戴河，那时的沙滩没有如今完善的设施，却有年轻人的欢声笑语；如今的沙滩上，有带着孩子玩耍的父母，有并肩散步的老人，不同的面孔，演绎着相同的惬意。只是当年的我们，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鬓角已染上风霜。

　　夕阳西下，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我坐在沙滩上，看着海浪一次次涌上岸边，又缓缓退去，像极了岁月的轮回。秦皇岛的山海依旧，长城巍峨，沙滩柔软，那些刻在记忆里的地质考察时光、后来的多次寻访印记，与今日的所见所感，交织成一段跨越数十年的情缘。风景不变，变的是我们的容颜，是岁月的痕迹，可那份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眷恋，却从未随时间淡去。

　　或许，这就是秦皇岛的魅力所在。它既有燕山深处的淳朴记忆，又有山海奇观的历史厚重，无论走多远、过多久，只要回到这里，就能在风景与记忆的重叠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时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