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中的回忆

水易

小雨中的回忆

水 易

1985.10.25

秋天的小雨绵绵不断。雨是那么的细、匀、柔和，那样的透明，在苍穹和大地之间织起了一张密密的网。我穿着半腰雨靴，撑起折叠尼龙伞，透过这張网，看到匆匆的人群和飘忽而来的五彩缤纷的伞，匆匆而去的各式各样的胶鞋，让我情不自禁想起24年前，母亲带我买胶鞋的情景。

那是1961年的秋天，也是一个小雨不断的日子，母亲拉着我的手，撑一把有了几个小窟窿的红色油纸伞。她没有胶鞋，脚上穿着一双样子挺别扭的球鞋，听她说这是用很便宜的钱从寄售商店买来的。我的脚上穿着也不知是谁的、半裸着大脚趾的胶底布鞋，我长到10岁，还没穿过胶鞋呢。可是，母亲早就想为我买一双胶鞋了。晚上，她常用委婉的声音，像唱一首美妙的催眠曲跟我说，等妈攒了钱，给你买胶鞋。她的话也真神奇，慢慢地我便会进入梦乡，有几回也真的梦中穿上了新胶鞋。

小雨中，我们急急地赶路。我抬头看着母亲，红伞下她的脸上映出了红光，露出了不多见的笑脸。

路上行人不多，我们很快就到了挨着“大麒麟阁”茶食店的一家百货商店。柜台边一个中年妇女正为一个比我高半头的少年挑选半腰胶靴。母亲学着那少年胶靴的尺码，向营业员要了一双元宝口矮帮胶鞋给我试脚。其实，哪里用试呢？一看就知道这鞋比我脚大得多。见此情景，中年妇女向母亲脸上飞来一个莫明其妙的目光，营业员也迷惑不解。母亲嘴角动了几动，像要说什么，可终于没有说出来。她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只用碎布拼接做成的小钱包，从中一张一张地点出来12张2角的钱。

母亲在一家服装厂上班，在家里常常见不到她的面，可我并不在意母亲的辛苦。现在看着她捏着的12张2角钱，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母亲每天总是很晚才回来。我仿佛看到母亲瘦弱的身子迎着秋风在星光下奔波，仿佛看到她伏在缝纫机前就着昏黄的灯光不停地踏啊踏——，这12张2角的钱，是12个夜餐费，凝聚了母亲12个夜晚不眠的血汗啊！

1961年的岁月，我们国家正经受困难的考验，人们穿的要求远没有吃的需要迫切。这12张钱在我眼中渐渐变成了从未尝过的高级饼干，忽而又从它们身上飘出了诱人的肉香。我朦胧地感觉到了生活的艰难。

我又看看母亲，她正将钱又重新点了一遍，本来就脆弱的我，眼眶说什么也留不住眼泪，拉着母亲的手说：“妈，我不要鞋”。母亲抚摸着我似乎懂事的脸，看着我半裸的脚趾，一把将我搂进她的怀里。

鞋买回家了，雨也突然不下了。母亲将鞋锁进了箱子里。以前，我最怕下雨，现在，我又天天昐下雨了。一天，终于下雨了，母亲从箱子里拿出了那双新胶鞋，在鞋子的前面垫上新的棉花，我穿上既暖和又合脚。尽管鞋的长度与我的个头并不相称，可是我感觉心里还是很甜。因为，我终于有了一双胶鞋。

后来，这双胶鞋一直伴着我走过了小学的路程。这时我才明白，当时母亲为什么给我买那么大的鞋。实在穿不进了，母亲就又将它锁进了箱子里。

多少年过去了，我们的国家度过了动荡的年月。母亲已从服装厂告老回家，按月领着国家的养老金。我也成家立业，有了儿子。母亲喜欢孙子，给他买了许多鞋，有布鞋、旅游鞋，还有棉鞋、皮鞋。儿子才有我当年一半的年纪，胶鞋就买了3双。一次，看电影不小心挤丢了一只胶鞋，母亲掏出一张“大团结”，抱着孙子说，“奶奶再买”。后来，果然又买了一双绿色的印有“阿童木”卡通画的半腰胶鞋。母亲像眷念着什么，一次又从箱底取出那双元宝口胶鞋，对我说，当年为了给你买这双鞋，全家吃了半个月的干咸菜，现在就是买两双、三双，也不用吃一顿干咸菜了。

是啊！摆在我面前的两双胶鞋，一双黑色的元宝口矮帮，颜色沉闷，式样也老旧，好像出土文物一样；一双绿色的“阿童木”半腰靴，色彩鲜亮，款式也新，洋溢着八十年代的时代气息。可是，它们的差异不仅仅在表象上，它们也折射了三代人生活的困窘与欢乐。

小雨还在下，天地之间还在织着透明的网。透过这张网，我又看到了黑的、红的、篮的，各种花型图案的伞，看见了半腰的、高跟的，也有元宝口的胶鞋。我还看见了小雨过后的“艳阳天”。

1862

1985年10月25日纸本作于小秦淮，时署学名，曾作班级范文老师课堂解读；

2021年5月9日母亲节手机录写于邗上；

2021年10月3日美篇首发（119）；2025年7月18日美篇配图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