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重阳节联欢会结束了，陶依嘉和关美娟、宋阿萍一起， 捧着大红礼包，跟着人群慢慢地往外走。以往看演出，观众离场像潮水一样倾泻而出，养老院的演出结束观众离场，满眼都是苍苍白发，满眼都是一根根拐杖，满眼都是颤颤巍巍的脚步。</p><p class="ql-block">陶依嘉走到多功能厅门外，下意识地看了看隔壁房间，门敞开着，她在那儿拿过一把椅子。她和人们一起朝电梯方向走，经过楼梯口，就见一个精神矍铄的男性老人朝她笑着挥手。</p><p class="ql-block">“我们是多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了。”老人朝她笑道。陶依嘉停下脚步，礼貌地笑了笑，惘然地看着他。这个陌生人声音好熟悉啊，他是谁呢，他要干什么呢？</p><p class="ql-block">“我先和宋老师下去。”关美娟疑惑地看了看那个老人，扶着宋阿萍朝电梯走去。</p><p class="ql-block">“老同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陶依嘉对那位老人说。</p><p class="ql-block">他睁大眼睛看着陶依嘉，突然伸过手来要握她的手。她本能地缩回手，肯定是养老院的老人，多半是患有老年痴呆症。</p><p class="ql-block">“没有想到我遇见了你，天意啊！”他激动地说着， 伸过手来紧紧地攥住她的手。</p><p class="ql-block">“对不起，你认错了人了。”陶依嘉用力抽回手，转身就走。</p><p class="ql-block">他突然激动地叫道，“依嘉！依嘉！我是吕辉啊！” 陶依嘉一愣，回过头看着他。</p><p class="ql-block">“我们曾经恋爱过的，我是吕辉啊！”老人激动地说。陶依嘉大吃一惊，不由得惊愕地端详着他。啊，真的是吕辉吗？我曾经想嫁的男人。瞧他那双眼睛洋溢着满满笑意，吕辉当年就是这个样，可是，他整个样子，完全不是当年的吕辉啊。</p><p class="ql-block">黄红梅和李莉走过来，李莉问，“陶老师，你有事啊？”</p><p class="ql-block">“哎，碰到一个老朋友。”陶依嘉说。</p><p class="ql-block">黄红梅和李莉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那位老人，就走过去了。</p><p class="ql-block">吕辉朝楼梯口走了两步，回头向她招了招手，她跟了过去。</p><p class="ql-block">“我都不敢认你了，你的演出，你的朗诵，让我认出了你，你变化太大了！”他说。</p><p class="ql-block">“你真的是吕辉吗？”陶依嘉突然想起吕辉头顶有三个头旋，就问，“哎，你给我看看头顶，好吗？”当年恋爱的时候，她偶然发现他头上有三个头旋，就惊讶地问他为什么有三个头旋，他当时笑着回答说是妈妈送的礼物。吕辉笑着低下头顶让她看，果然有三个头旋。唯一的区别是，当初吕辉头发茂盛全黑，现在有点稀疏并且几乎全部白了。</p><p class="ql-block">“呶，身份证。”吕辉微笑着递上他的身份证，仿佛要她验明正身。</p><p class="ql-block">陶依嘉一看出生日期，啊，还真是他呢，和她生日仅仅相差一天。他当年还幽默地说：“我们以后过生日一起过，省钱啊。”</p><p class="ql-block">“还要我提供什么证明我是我吗？”吕辉眨着眼睛笑着说。</p><p class="ql-block">“啊，我们居然在这儿相遇！”陶依嘉激动地说。“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吕辉建议。</p><p class="ql-block">“哦，马上就要吃晚饭了。我们再约吧。”陶依嘉说。“我住在5 楼，刚进来三个礼拜。”吕辉拿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好吗？”</p><p class="ql-block">“好好。”陶依嘉拿出手机。</p><p class="ql-block">他们互相加好微信，他开心地说：“我送送你。” </p><p class="ql-block">“不不，我自己走。”陶依嘉说。</p><p class="ql-block">吕辉微笑着和陶依嘉走向电梯，他让她先进去，然后跟了进来。</p> <p class="ql-block">陶依嘉回到房间坐下，就见一个高个子外国人，西装领带，一手拎着一个皮包，一手拎着一袋苹果走了进来。</p><p class="ql-block">他朝靠窗的床位走来，走到电视机前的时候不由得愣了愣， 还以为走错房间，正准备退出去，关美娟叫道：“宋老师， 你儿子来了。”</p><p class="ql-block">宋阿萍正在看养老院发的电子体温计，听到关美娟叫她就抬起头来，笑了：“啊，小龙，来来，我搬到门口了。坐坐。”</p><p class="ql-block">“姆妈。”理查德叫道，把手里拎着一袋苹果放在地上。</p><p class="ql-block">“你北京回来了？”宋阿萍她开心地问。</p><p class="ql-block">“是是，复旦大学邀请我开讲座。”理查德微笑着坐下，“今天是重阳节，我特地来看看你。”</p><p class="ql-block">“太好了！”宋阿萍说。</p><p class="ql-block">“我今天去老家看了看，”理查德感叹地说，“我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家门口四周原来是江浦街道医院、长阳路小学、长阳百货商店、照相馆和米店等，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代替它们的是高楼，是绿地，是地铁站，过去的一切都被抹得一干二净。”</p><p class="ql-block">“你当初走的时候是年轻人，现在人到中年了。”宋阿萍微笑着说。</p><p class="ql-block">“我想起一件事。有一天，你下班了还没有回来，我就跑到22路公交车站等你，一辆辆车开过去，你还是没有下来，我就哭了。就在我哭的时候，又一辆车来了，你从车上下来，跑过来抱住我，还带我到饭店里，给我饱吃了一顿，吃了一块大排骨，那味道实在是好，一辈子都忘不了。”理查德说。</p><p class="ql-block">“哦，是是，有这事，那时你在念小学，长阳路小学。” 宋阿萍笑了。</p><p class="ql-block">这时，焦丽英跑了进来，黄红梅跟在后面。焦丽英在宋阿萍面前站住。</p><p class="ql-block">“焦主任，这是我儿子。”宋阿萍介绍道，她又对儿子说：“这是焦主任，很照顾我的。”</p><p class="ql-block">“哦，谢谢你们。”理查德站起来说。</p><p class="ql-block">“应该的。”焦丽英微笑着问，“你在美国工作？”</p><p class="ql-block">“是的。”理查德说。</p><p class="ql-block">“你对我们养老院的感觉怎么样啊？”焦丽英问。</p><p class="ql-block">“从外面看很好的，高高的大楼，走廊里很干净，护理员很客气。”理查德说，“老人一起住，互相照顾，就像自己人。”</p><p class="ql-block">“我想请您写一份给养老院的感谢信好吗？到了美国寄过来，电子邮件也可以。”焦丽英笑着恳求道。</p><p class="ql-block">“为什么？”理查德不解地问。</p><p class="ql-block">焦丽英对宋阿萍说：“我们参加今年全市十大养老院文明单位评选，希望你支持一下。”</p><p class="ql-block">“你们评选养文明老院，为什么要我写信呢？”理查德不解地问。</p><p class="ql-block">“家属对养老院的评价，特别是美国人家属的评价， 对评比能够加分。”焦丽英直率地说。</p><p class="ql-block">“我不能写，我只来过两次，不可能对养老院进行评价的。”理查德客气地拒绝。</p><p class="ql-block">“请你帮忙啊。”焦丽英尴尬地说。</p><p class="ql-block">“不行。”理查德连连摇头。</p><p class="ql-block">“其实，你帮忙写几句也是帮你妈的忙呀。”关美娟在一旁帮腔说。</p><p class="ql-block">“中国国情就是这样的，我请陶老师写几句话，以你的名义，可以吗？”宋阿萍问儿子，“陶老师，要请你帮忙啊。”</p><p class="ql-block">“我没有问题，只要你儿子同意。”陶依嘉说。</p><p class="ql-block">“以我的名义就要客观真实，我无法对养老院评价。”理查德耸了耸肩，“姆妈，很抱歉。”</p><p class="ql-block">“那就再说吧，你们聊吧。”焦丽英笑容消失了，回头就快步走了。</p><p class="ql-block">宋阿萍很尴尬地摇了摇头。</p><p class="ql-block">“姆妈，你老了，活动地点就这么一个房间，甚至就是一张床，你这房间是我美国住房的八分之一吧。”理查德直接切换回原来的话题。</p><p class="ql-block">“我以后要占的地方越来越小，一个小盒子就够了。”宋阿萍说，“哦，还不要这点地方呢。”</p><p class="ql-block">“小盒子什么意思？哦，骨灰盒。”理查德说，“为什么说还不要这点地方呢？”</p><p class="ql-block">“骨灰洒在黄浦江，或者洒在我家乡的河里。有墓地也不会有人扫墓，浪费土地浪费钱，没有意思。”宋阿萍说。</p><p class="ql-block">陶依嘉和关美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黄红梅看了宋阿萍一眼，宋老师讲话好厉害啊。</p><p class="ql-block">“姆妈，我明天去大学讲课。我昨晚接到电话，我的同事在为我订机票，我就回美国。”理查德说。</p><p class="ql-block">宋阿萍神色暗淡，问：“我走后，怎么通知你呢？还是你根本不需要通知？”</p><p class="ql-block">“你走？走到哪里去？”理查德不解地问。</p><p class="ql-block">“就是死啊。”她说。</p><p class="ql-block">“哦，暂时还不会，你想多了。”理查德笑了。</p><p class="ql-block">“姆妈，我有一件事想听听你意见。”理查德说。“什么事啊？”她问。</p><p class="ql-block">“我想把你带到美国，到美国养老。”理查德说。</p><p class="ql-block">“啊？到美国养老？”宋阿萍惊讶地问。</p><p class="ql-block">陶依嘉和关美娟都看着宋阿萍，黄红梅也瞪大了眼睛。</p><p class="ql-block">“我以后不大会来中国，现在阿爸也死了，我要为你做点事。”理查德说。</p><p class="ql-block">“办美国户口要多少时间？”她开心地问。</p><p class="ql-block">“不是户口，是绿卡。我可以委托律师事务所在上海办好公证，比如母子关系证明、我的出生证明等。你先探亲到美国，不要回国了，我直接在美国为你办绿卡，大该三四个月就可以拿到绿卡。”理查德说。</p><p class="ql-block">“我到了美国住到你家里，你太太、儿女会有意见吗？”她担心地问。</p><p class="ql-block">“我送你进养老院，或者老人公寓。”理查德明确地说，“我们不可能住在一起的。”</p><p class="ql-block">“啊，不住在一起啊？”宋阿萍失望地说，“美国养老院是啥样的？”</p><p class="ql-block">理查德介绍说，美国养老有多种形式，第一种Independent living，就是居住在独立公寓养老，那是一个老年社区，社区里有医生，有大食堂，老人可以选择自己在家做饭烧菜，或者去餐厅就餐，社区里还有健身中心和各种活动中心，老人的生活很自由。第二种是 assistant living，居住条件和第一种类型类似，都是公寓式的，老人通常需要定期护理巡视，例如有轻度老年痴呆的，需要护工定期发饭、发药照顾。第三种是 nursing home，住的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那里配备齐全，医生、护士、护工、社工、康复理疗师，还有餐厅等许多辅助人员，应有尽有。最后一种，就是居家养老。有的老人喜欢居家养老，能照顾自己时就自己照顾自己，等到无法照顾自己时雇用家庭护工，就是请24小时保姆。</p><p class="ql-block">“哦，这样的，选择蛮多的，让我想想。”宋阿萍担忧地问，“我英语交流有困难怎么办呢？”</p><p class="ql-block">“你的英语没有问题，我在上海学英语还是你教的国际音标呢。”理查德说，“你考虑一下，决定到美国养老， 我就来办。姆妈，我们先加个微信吧。”</p><p class="ql-block">“微信我弄不来。”宋阿萍拿起手机，“陶老师，你帮个忙好吗？”</p><p class="ql-block">陶依嘉走了过来，为他们母子加好微信，理查德笑着说“谢谢”，宋阿萍也说“谢谢”。</p><p class="ql-block">“姆妈，你考虑一下，我回美国前再来看你，你就要给我答复。噢，我先走了。”理查德说完拎起皮包站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好的。我送送你吧。”宋阿萍说。</p><p class="ql-block">“不用不用。再见。”理查德又朝陶依嘉、关美娟和黄红梅招了招手，就大步走了。</p><p class="ql-block">宋阿萍坐到床上，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p><p class="ql-block">送餐车来了，黄红梅拿了饭菜进来，“今天节日，特别加菜。每人一碗鸡汤，半只童子鸡。” “啊，太棒了！”关美娟开心地拍了拍手。</p><p class="ql-block">陶依嘉和关美娟坐在一起吃饭，黄红梅站在宋阿萍床边喂她吃饭。</p><p class="ql-block">“刚才那人和你好像很熟悉啊，是你的老朋友？”关美娟很有兴趣地问。</p><p class="ql-block">陶依嘉知道吕辉将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先给室友吹吹风是需要的，于是说：“他是我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也是好朋友，几十年没有见面，没有想到今天在养老院见面了，他住在 5 楼。”</p><p class="ql-block">“真的？无巧不成书啊，你们真有缘分。”关美娟说， “我看这人蛮斯文的，应该是文人出身吧？”</p><p class="ql-block">宋阿萍怕吃得太慢被黄红梅骂，没有说话，只是拼命赶速度地吃着咽着。</p><p class="ql-block">“世界上啥事都会发生。”黄红梅回过头来说，“他有老婆吗？陶老师嫁给他倒是不错的。”</p><p class="ql-block">关美娟和宋阿萍都一愣，抬头看着陶依嘉。</p><p class="ql-block">“黄红梅，你说话要想想再说，不能乱说。”陶依嘉脸红了，严肃地说。</p><p class="ql-block">“哦，对不起。”黄红梅笑道，神态有几分得意，又对宋阿萍说，“你到美国去我能够一起去吗？我也想赚美金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