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吉辟凶

杜小艳

老人们说，“趋吉辟凶”不是求来的，是日子里长出来的——像檐角的瓦当刻着兽面，像门楣的桃符染着朱砂，像灶前的艾束晒着日光，把细碎的安稳，缝进了生活的针脚里。

先说“趋吉”。是春日里折的桃枝，斜插在窗棂上，新抽的芽尖沾着晨露，像把春天的暖，钉在了窗纸上；是端午系在腕间的彩绳，五种颜色拧成细股，风一吹就晃成了花，连指尖都裹着艾草的香；是年关贴的春联，墨色还带着砚台的润，红纸映着雪光，把“福”字的折角，都焐成了暖的。这“吉”从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把桃的韧、艾的烈、纸的软，都揉进了日子里：晨起扫阶时，桃枝的影落在青石板上，是“吉”的形状；晚归掌灯时，彩绳的光缠在门环上，是“吉”的温度；年夜守岁时，春联的红浸在酒盏里，是“吉”的滋味。

然后是“辟凶”。是檐下悬着的铜镜，磨得发亮，把斜过来的雨、乱晃的风，都照成了软的；是门后立着的竹杖，泛着青，把暗夜里的影、墙角的潮，都挡在了门外；是灶边挂着的葫芦，晒得皱了皮，把灶火的燥、炊烟的散，都收在了腹里。这“辟”不是斗，是藏着的软劲儿：铜镜不刺目，只把光匀成一片，让凶煞成了镜里的虚影；竹杖不张扬，只倚在门后，让不安成了杖下的空风；葫芦不声张，只垂在灶边，让烦忧成了瓢里的余温。就像老祖母纳鞋底，针脚密得像网，把冷风、潮气、杂七杂八的扰，都拦在了布面外，只把暖，留在了鞋心里。

后来才懂，“趋吉辟凶”是中国人把山河草木，都活成了日子的铠甲。桃枝是春山的骨，彩绳是流溪的波，铜镜是朗月的光——不是信什么玄虚，是把自然里的安稳，都挪进了生活里：桃枝能挡寒，所以趋吉；艾草能驱湿，所以辟凶；铜镜能破暗，所以安心。就像农人数着节气种庄稼，把春的暖、夏的烈、秋的实、冬的藏，都种进了地里，不是求天，是懂了天地的脾气，顺着它的节奏，把日子过成了妥帖的样子。

如今再看檐角的瓦当，兽面的纹路早被风雨磨圆了，可那股稳劲儿还在；再看门楣的桃符，朱砂的色早淡成了粉，可那股暖劲儿还在；再看灶前的艾束，叶尖的绿早枯成了黄，可那股烈劲儿还在。原来“趋吉辟凶”从不是什么大张旗鼓的仪式，是把草木的韧、山河的稳、烟火的暖，都揉进了日常里：出门时摸一摸门环上的彩绳，是“吉”在手里；归家时碰一碰檐下的铜镜，是“凶”在身后；吃饭时闻一闻灶边的艾香，是安稳在心里。

这哪里是求吉避凶，是把日子过成了一帧山水：桃枝是春，艾束是夏，铜镜是秋，葫芦是冬，而我们，是山坳里的人家，守着草木的暖，山河的稳，把每一寸时光，都过成了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