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沉香的美篇--难老醉意

岁月沉香

<p class="ql-block">难老醉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难老”二字,是再好不过的了。它不像“长生”那般贪婪,也不似“不朽”那般沉重,只这般温温润润地,将一种绵长的、韧性的生命姿态,安放在这山水之间。泉水是从悬瓮山下的岩层里沁出来的,不是一股脑地奔涌,而是一丝一丝,仿佛大地深长的呼吸,在碧玉般的潭面上漾开一圈圈柔和的涟漪。那水是如此的清,清得让你觉得目光一落下去,便也跟着洗得透亮了;水底绿莹莹的长草,软软地、酥酥地摇着,像少女梳洗未毕的长发,惹得人心里也痒痒的。阳光从古木虬枝的缝隙里筛下来,碎成点点金光,在水面上跳跃,又仿佛沉到水底去了,化作一片迷离的梦。我痴望着,竟有些恍惚,分不清这流动的,究竟是千年的光阴,还是眼前这断流三十多年后一泓不语复流的清泉了。</p><p class="ql-block">正神游天外,鼻尖忽然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不是花香,也非草木之香,倒像是一股被岁月细细打磨过的、温醇的粮食的魂魄。我循着那香气望去,见不远处亭子里,有游人正擎着一只素白的小瓷杯,细细地品着什么。旁人告诉我,那便是用这难老泉水酿的“绿膳源”酒了。我这才恍然,那空中的香,原是这泉水的另一种形貌了。</p><p class="ql-block">这念头一生,眼前的景致便仿佛都浸在了这无形的酒意里。那汩汩的泉声,不再是单调的白噪音,而像是酒在坛中微微发酵时,那细密而快活的呢喃。那水中摇曳的青荇,也成了被酒香熏醉的舞姬,舞姿愈发地缠绵而慵懒。就连那被泉水滋养了千年的周柏、唐槐,那苍劲的躯干里流动的,怕也不仅是树液,更有这历朝历代沉淀下来的、清冽的醉意了。原来,这泉水的不老,不独在于它形貌的清澈长存,更在于它将这天地间的精华,都化作了一种可以入喉、可以入心、可以流传的灵韵。它将自己献祭给时间,投入密封的陶瓮,与五谷交缠,在黑暗中经历一番自己也未知的蜕变,最终脱胎换骨,成了一种更醇厚、更耐人寻味的生命。这是一种何等慷慨而又神奇的“难老”!</p><p class="ql-block">我不禁想起那个“饮马抽鞭,柳氏坐瓮”的古老传说。那善良的柳氏女子,为了解救一方旱灾,甘愿坐入瓮中,以身为祭,化作这永不枯竭的源头。这传说与眼前的酒,竟如此奇妙地呼应上了。那柳氏,不正是将自己生命的琼浆,献给了这片土地么?而如今的酿酒人,取了这泉水,仿着这献身的精神,将土地的馈赠、阳光雨露的恩情,一并封存起来,酝酿成另一种形式的、流动的慈悲。品一口这“绿膳源难老酒”,唇齿间回荡的,哪里只是酒的味道?那分明是悬瓮山的风骨,是柳氏眼眸里的清辉,是千百年来无数祈雨者终于得偿所愿时,那一声满足的、悠长的叹息。</p><p class="ql-block">天色渐渐向晚,潭上的水汽氤氲开来,与那弥漫的酒香融在一处,织成了一张浅碧色的、透明的纱。我该走了。起身时,竟觉脚步有些微醺的绵软。我并未沾唇一滴酒,却仿佛已酣饮了一场。带不走一瓢泉水,但那泉水的魂魄,已借着那无形的酒香,满满地、沉沉地,装在了我的行囊里,也漾在了我的心上。这难老的,是泉,是酒,也是这被它们滋养着的,永不老去的、人间的情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