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游之二,轮台胡杨林

一乐

<p class="ql-block">  胡杨三千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真正站在它们面前时,心里先是一惊,随即又静了下来。我们来晚了。树上的叶子,十停里已落了七八停,金灿灿地铺了一地,厚厚实实的,像是大地给自己铺上的一床华丽的被褥。而树呢,就那么赤裸裸地、安详地站着。它们的枝干,是任何一种画师都调不出来的颜色,那不是单纯的灰,也不是枯槁的褐,倒像是岁月本身熬成的浓汁,泼洒而成。有的虬曲着,如挣扎时定格的姿态;有的挺拔着,仿佛要刺破那蓝得有些不真实的天穹;更多的,是互相依偎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聚成一丛,连成一片,分不清你我。</p><p class="ql-block"> 风过处,已听不见叶的喧哗,只有枝与枝之间沉闷的摩擦声,呜呜的,像是一声被拉长了的、悠远的叹息。这辽阔的、屈强而雄浑的场景,是不需要任何点缀的骄傲,它自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充满了力量与故事的世界。人站在这世界里,便不由得收敛了呼吸,只觉得自己的那一点悲欢,在这亘古的沉默面前,是何其的渺小与琐碎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惊人的生命力,是自然的手笔。可我们对它的那份情感寄托,却是人自己给予的。我想起王琪唱的那首歌了,“站着等你三千年”。先吸引我的,是那旋律里化不开的苍凉;后来让我沉醉的,却是那决绝的“歌诗”了。歌里的故事,是凄美的,说的是一份如胡杨般坚毅、如磐石般不移的情意。其实历朝历代,关于爱的言说还少么?有举案齐眉的敬,有相敬如宾的礼,有夫唱妇随的顺,有你耕田来我织布的寻常。自然,也有那说不尽的凄婉与悲催。爱有千万种面目,可似乎总不如这“站着等你三千年”来得撼人心魄。它要的,不是一朝一夕的欢愉,而是与时间本身的对抗,是一种将瞬间凝固成永恒的、近乎固执的承诺。</p><p class="ql-block"> 眼前的胡杨,不正是这样么?它们不说爱,却仿佛在实践着世间最宏大的爱。它们将一切情感的剧烈波动,都沉淀为向下、向四周无尽延伸的沉着。一寸的成长,意味着地下十米的深扎;一片绿荫的萌发,依靠着地下百米纵横的求索。这哪里是树,这分明是一种用生命写就的、静默的誓言。</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我想我在零下二十几度边防上孩子的原因吧, 我的心思不知不觉飘到了更辽远的边疆线上。我们此刻享有的这份和平与安宁,这能够从容地行走、观赏、感怀的闲适,又何尝不是由另一些“胡杨”般的身躯换来的呢?那些驻守边防的战士,一代又一代,不也正像这胡杨一样,将青春的根,深深地、寂寞地扎进了荒芜的土地里?他们放弃了寻常的温暖,选择了风沙与寂寥,用自己的站立,为我们立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却无比坚实的屏障。他们的生命,同样是一曲无声的“站着等你三千年”,他们所守护的,是脚下的土地,更是土地上千千万万个家庭的梦。</p><p class="ql-block"> 夕阳西下,金光熔熔地镀在那些苍劲的枝干上,给这苍凉平添了几分暖意。我们终是要离开的。回过头去,那片胡杨林在暮色里凝成一个巨大的、安静的剪影。我带不走它的一片叶子,也带不走它的一寸木材,但我仿佛觉得,心里有些东西被留下了,又有些东西被带走了。留下的是尘世的烦扰,带走的,是那三千年的神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