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天之道，执天之行——闲话《无妄》卦

拾月

《周易》无妄卦讲：“无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妄是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荒谬怪诞的胡作非为。无妄即不胡思乱想、胡作非为。怎样才能达到无妄的状态呢？那就要保持“元亨利贞”，避免“其匪正有眚”。

“元亨利贞”来自乾卦，是众卦之本，凡事不可离本，离本则必亡。日本易学家高岛言：“元亨利贞者，统言之，一正而已，正则无妄…不容间以一毫私意。间以私意，即非正矣。非正则妄，妄必多过，故有眚也。…无妄者，浑全实理，绝无意外期望之谓也。是以徇其实理之自然，则无往不利，出乎实理之所非，则动必得咎。”

最近重读英国文学名著《简爱Jane Eyre》，前几章描述Jane童年时代的遭遇，初读非常令人怜惜，但是当读到另一个和Jane差不多女孩Burns的遭遇和反应时，突然发现名著之所以为名著的深刻性。Burns在学校里被老师责骂，这在Jane看来是不公正而且需要反抗的，但Burns却淡淡地说：“Yet it would be your duty to bear it, if you could not avoid it: it is weak and silly to say you cannot bear what it is your fate to be required to bear.（面对无法避免的遭遇，忍受就是你的责任。你若抱怨、委屈，无法忍受命运要你忍受的事，只是在暴露你的软弱和愚蠢。）”“and sometimes I say, like you, I cannot bear to be subjected to

systematic arrangements.This is all very provoking to Miss Scatcherd, who is naturally neat, punctual, and particular.”（有时，我也会像你一样说，我不能忍受屈从于系统化的安排，这一切都让Miss Scatcherd非常生气，她天生整洁、守时、挑剔。）”

这是一段寓言式的叙述，Jane是现实中的个体人，Burns是个体人理想化的抽象人，Miss Scatcherd是宇宙秩序的化身，个体人依着自己的情绪体验，与宇宙秩序不断产生矛盾，并引发宇宙的压制。理想化的人虽然给人指出正确的方向——服从宇宙大化的安排，但情绪化的个体人能够理解和实践多少呢？

老子《道德经》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阴符经》开篇讲：“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都是在告诫人遵守、服从宇宙大化的安排。无妄卦九五爻辞讲：“无妄之疾，勿药有喜。”《象》曰：“无妄之药，不可试也。”易学家高岛解释：“无妄之疾，非由自致而疾者，如在天为日之食，风之暴，雨之淫，雷之迅，皆一时阴阳之偏，偶触而来，时过则平，未可以药救也。无妄之疾，本非真疾，药之反成疾矣。”面对宇宙大化的安排，人除了面对和忍受，其它的不尽是胡思乱想、胡作非为的妄为吗？这样的妄为只能如上九爻所讲“行有眚，无攸利”。佛法讲，种种法门，皆不出一心。一心不生，万法具悉。这一心，其实就是妄心。一心不生，即无妄也。若无我相，诸妄顿亡。求出离法，就要努力忘我，勿为境转，勿在烦恼中过日子。

这些从理论上分析，很条理，很明确，但在个人的生活体验中，真得很难做到，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没有这样做。当我们遇到障碍、困难，大部分人都会像Jane一样，认为是他人对自己的不友好或者恶意，从而愤恨、痛苦与抗争。而Burns的想法直达根本，她意识到自己的局限，而不是他人的刻薄刁难。人被惩罚是因为没有适应天地秩序，而不是因为他人的恶。Burns的忍受或不争，不是懦弱或愚钝，而是一种深刻的清醒，因为当你怒目如刀，刀刃先伤己身；恨未伤敌，先耗己心。“it is weak and silly to say you cannot bear what it is your fate to be required to bear.（你若抱怨、委屈，无法忍受命运要你忍受的事，只是在暴露你的软弱和愚蠢）”

有睿智者讲：“不争非退，乃是更广阔意义上的进取。它让你从琐碎纷争的泥沼中抽身，将全部能量汇聚于生命的主干，向上生长，向内探寻。当你不再向外索求认可与胜利，内心的光芒便会自然显现，照亮属于自己的道路。那份因不争而获得的从容与定力，终将化为一种无声的力量，让你在纷繁世间，活出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