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诗行

护花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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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 护花使者

若日子是字，岁月便是诗词。那么这十一月，便该是一阕洗尽铅华、韵致清远的小令。它不似春词的秾丽，没有夏赋的喧腾，也褪去了秋颂的斑斓。它只是静静地、缓缓地，用带着霜意的风作平仄，用飘零的落叶作韵脚，在天地间，写下让人时时回味的清新。

壹·素笺

十一月的清晨，总爱罩着一层薄薄的、牛奶似的雾。世界被这雾温柔地包裹着，远处的楼阁，近处的树影，都成了画纸上洇开的淡墨，轮廓模糊了，棱角柔和了。连那平日里尖锐的汽笛声，传过来时，也仿佛被这雾气滤过，变得闷闷的，远远的，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我推开窗，一股清寒便涌了进来，不凛冽，反倒像一口薄荷糖，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窗台上那几盆菊，开得正沉静。花瓣是那种浅浅的蟹爪黄，边缘已微微卷起，带着些被风霜亲吻过的痕迹。它们不像春日繁花那般争奇斗艳，只是安然地、一瓣一瓣地舒展着，仿佛在默诵一首属于自己的、古老的禅诗。

日子若是一个字，这十一月的日子，便该是一个“净”字。净得让人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只想泡一杯暖茶，披一件软衣，在窗前坐下，看那雾气如何一丝丝被初升的日光抽走，还世界一个清朗朗的本色。

贰·清供

午后，阳光总算有了些力气，斜斜地照进屋里，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暖色调的光斑。光线里，有细小的尘埃在悠然舞蹈，像无数微小的、金色的精灵。这阳光也是十一月特有的，没了夏日的毒辣，变得谦和而温存，像一块被岁月摩挲得温润的老玉，贴在哪里，哪里便生出一团安详的暖意。

我收拾起夏日散落在角落的团扇与凉席，将它们妥帖地收纳进柜子的深处。转而，取出厚实的绒毯，与一盏小小的、薰甘桔味道的香薰蜡烛。这便是一种仪式了，一种与过往季节的告别，一种对凛冬将至的、温柔的预备。

平凡的日子，原来也可以这般熠熠生辉。这光辉，不在于何等轰轰烈烈的成就，而在于这一点一滴、用心经营的生活意趣。如同在一张素白的宣纸上，研墨，运笔，画一枝疏梅，题两行小字。这画未必惊世，这字也未必骇俗，但那份从容与静气，便已是无价的珍宝。

叁·暖意

“薄凉的岁月，也有情暖一杯。” 读到这句时，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了一下。

十一月的黄昏来得特别早。方才还在天边徘徊的日光，转眼就沉了下去，只留下一片绮丽的、由橘红渐变为青紫的晚霞，像仙女遗落的一条霓裳。风开始有了锋利的边缘，刮在脸上，微微地刺着。

这时节，最盼的，便是一室灯火，一碗热汤。

我想起旧日里，外婆总在这样的天气里，坐在小火炉边，用一只陶土罐子，慢慢地煨一罐红枣山药粥。火苗是蓝汪汪的，舔着罐底，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噗噗声。粥的甜香，混合着水汽，氤氲了整间小屋，将那窗外的寒，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面。我们围坐着，捧着一碗滚烫的粥，喝得鼻尖冒汗，心里是说不出的妥帖与安稳。

那情暖，何须一杯？一盏粥，一句话，一个关切的眼神，便足以将整个薄凉的季节，都捂得温热起来。

如今，我也学着外婆的样子，在寒气侵袭的夜晚，为自己，也为家人，煮一壶醇厚的红茶。看那玛瑙红的茶汤注入白瓷杯里，袅袅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镜片，也湿润了心田。朋友若来，便添一只杯子，相对无言，只静静地听茶水倾泻的声音，便觉得岁月静好，莫过如是。

肆·余韵

十一月的夜，星空似乎也格外的辽远与清澈。那些星星，不像夏日那般密集而闪烁，而是疏疏落落的，一颗是一颗，明亮而坚定，像被冰水洗过一般。月光是清冷的，洒在落了霜的草地上，泛着碎银子似的光。

我裹紧大衣，在清寂的小路上散步。脚下是干爽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脆响，像这夜晚唯一的、忠诚的伴奏。路旁的树木，都已卸下了盛装，枝干交错着伸向夜空，那线条瘦硬而优美，仿佛在用最简洁的笔触，勾勒出生命的风骨。

这清寒，其实也是一种馈赠。它让人清醒，让人向内审视，也让人更懂得珍惜那片刻的、人间的温暖。

日子是字，一个个平凡地过着；岁月是诗，一页页深沉地翻着。十一月的诗行，写满了凋零与沉淀，清冷与温暖，孤独与丰盈。它教会我们，在万物萧瑟之时，依然可以从一杯茶、一室光、一段回忆中，汲取生生不息的暖意。

于是，在这清冽的韵律里，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仿佛被露水洗过，泛着晶莹的光；而那看似薄凉的岁月，也因了心底那一杯永不冷却的温情，而变得山高水长，意味深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