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节气到了立冬,便格外贪恋些暖意。于是那红泥小火炉,便施施然从记忆的底里浮上来。它不单是暖,更是一种稳妥的陪伴,静静地煨着一壶光阴。这时节,若有一只蜜薯在炉灰里焐着,那香气是蓬蓬的,带着些许土土的甜,倒不像是吃食,反倒像一句宠溺的言语,教人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底里去。</p><p class="ql-block"> 由这甜,便无端地想起另一种“甜”来——是小时候年节下那空气里的甜,混着炮仗的火药香,和新棉鞋的布面味儿。蜡纸做的花儿,红的像火,绿的像初生的嫩芽,小心翼翼地贴在窗玻璃上,外面的天光便滤得柔和了。穿着新鞋在覆了薄雪的院子里跑,啪嗒啪嗒的,惊动了墙角那株腊梅,冷香沾了一身,也浑然不觉。那香,是凛冽的,却又带着蜜也似的甘润,与此刻想象中的蜜薯的暖甜,竟悠悠地打了个照面,分不清谁是因,谁是果了。</p><p class="ql-block"> 思绪这般飘着,便飘回了老屋。那木格的窗棂,积着些微尘,看出去的世界,便是一格一格的。一格是邻家的屋瓦,一格是半角天空,还有一格,正框住那枝疏疏落落的腊梅。这景致,看了许多年,竟像是刻在心上的一般。窗棂的木头是深褐色的,沉静地立在那里,看着屋内的热闹与屋外的寒寂。</p><p class="ql-block"> 正想着这热闹与寒寂,心里却蓦地一清,仿佛被雪光映过一般。先前那些红的热闹,绿的鲜活,甜的馥郁,都悄然退去,眼前独独地现出一个素白的影子来。那不是什么新奇物事,是盛唐大盈库的珍藏,类银类雪的邢窑瓷器。</p><p class="ql-block"> 是了,便是它。那红泥火炉的暖,那蜜薯的甜,那蜡纸花的艳,那新棉鞋的妥帖,热热闹闹地聚拢来,熙熙攘攘的,最后却都化成了这样一种颜色,一种质地。它不像银器那般炫耀光泽,也不似新雪那般触手即化;它是内敛的,温润的,带着窑火淬炼后的安定。银是富贵气,雪是清寒气,它却两样都不全是,又两样都有一点;仿佛将人间的烟火气细细地淘洗过,只留下最素净的骨骼。</p><p class="ql-block"> 这般一想,倒觉得有趣。从立冬的炉火,到类雪的瓷器,这飘忽不定的思绪,绕了一个大圈,竟像是完成了一场无声的祭祀。所有的绚烂,终归于这素朴的、碗一般的清明。那银碗里盛着的,何尝不也是这一碗腊月的雪,这一碗旧年的光阴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