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舍小城（32）

xhw19

　　舞尽小城岁月长

体育中心的广场上，老者们的眼袋耷拉得像挂了半盏褪了色的老灯笼，头顶稀疏得能数清日光漏下的纹路，可那股子得意劲儿偏生藏不住——眼角的褶皱里揣着少年人的俏，眉梢挑着不服老的欢，活脱脱一群偷了岁月余温的“老顽童”。

　　雪粒子落进发梢，舞步依旧蹁跹；黄沙漫过布鞋，舞意反倒更浓。没剩几颗牙的老头，舞步里踩着牙膏皮换二分钱的青涩；抱着玉如意的白发老太，转身间藏着跳格子的轻盈。他们的眼眸盛着晶亮的光，那是小城百年的温养，更是岁月层层推开的门户，每一扇后都晃着旧时光的影子。长江入海口的滩涂，说不清是熬过了几个弹指的仓促，还是浸透过千百万年的苍茫，那些惊鸿一瞥的欢喜，那些转瞬即逝的惶恐，都成了脑海里抓不住的云烟，唯有广场舞的节拍，敲打着岁月的鼓点。

　　同样的舞步，有人跳出了巷弄里捉迷藏的喧闹，有人踩出了寒暑假轮着蹭玩的恬淡。老太们的老胳膊老腿，藏着踢毽子取暖的利落，却再也拧不出当年的轻快；就像当年穿军装的干部子弟与补丁摞补丁的乡下同学，岁月磨平了身份的沟壑，却磨不去记忆里的棱角。漕河的乌篷船早没了踪影，艄公摇出的水波，如今只剩清理船划过的涟漪；好在谷渎港泊着艘画舫，漆色鲜亮，却总在码头静卧，难得一次扬帆，像极了老者们藏在心底的少年梦。

　　王老头的思绪，总被舞步牵回八十年代。春风吹走了“瓜菜半年粮”的苦涩，那年春节，肉票成了废纸，小城的巷弄里飘起了久违的肉香。自家豇豆棚下，一串串香肠垂着，油光锃亮，浸着日子的甜。宴杨楼的蒸饺热气裹着酱香，沙洲优黄的酒香漫过青石板，张记糕团店的梅花糕甜香勾着孩童的脚步，百年老字号在炊烟里悄悄苏醒，激活了味蕾，也唤醒 了旧时光。“奖金”成了工资外的惊喜，哪怕微薄，也够买块麦芽糖，甜透寻常日子。妙桥的羊毛衫市场在灯火里冒了头，家庭作坊的灯亮到深夜，女人绷着毛线，男人缠着线团，指尖绕着的，是日子的希望，也是改革开放撕开的新口子。“投机倒把罪”成了往事，那些不敢想的日子，就这么一步步走了过来。

　　紫竹调的旋律漫过来，王老头的舞步慢了半拍，一声轻叹藏进节拍里。这广场舞哪里是跳舞，分明是把小城的日子掰开了揉碎了，就着江南的风，慢慢说给岁月听。雪落时的舞，沙起时的韵，香肠的香，画舫的静，都藏在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抬手间。那些没答案的，那些藏心底的，或许就在这一遍遍的舞步里，慢慢沉淀，慢慢清晰，慢慢酿成岁月最绵长的余味，很多事情没准慢慢地就有了答案。这广场舞说不定只是老头老太们放纵自己的情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