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妮】只买最好吃的三叶草饼干

陈燕妮

（一）

2月初的某天我在南加州橙县Brea商场的扶梯旁，看到一对父女支了个临时柜台在卖东西，扫见女孩所穿制服我想都没想就知道他们是在为女童军义卖饼干。

我一如既往地走上前去，排队买下两盒。

（我在Brea见到的女童军父女在卖饼干。）

在品种繁多的女童军饼干中，我最爱吃的只有一种，叫做“三叶草（Trefoils）”。儿子小时候作为男童军一员时，小伙伴们口耳相传，都知道女童军的这款饼干最好吃。

我对三叶草有着经年累月的熟悉，它们的外包永远是质地普通的硬纸尊容，盒内也用的是简易油纸封袋。我每次都会拿出一张20美元纸币递过去，告诉对方“不用找零”，这桩无足挂齿的交易每次都会换来卖主女孩睁大双眼的惊喜。

我随后就把经年不改长相的三叶草硬生生抱在怀里，身心满足。

（我买到的两盒女童军三叶草饼干。）

美国女童军是个庞大的机构，现在的总部位于纽约第五大道420号，总部和各地议会的主要收入来源包括会员年费、捐赠以及饼干销售。

女童军的“饼干销售（Girl Scout Cookie Program）”是每年一次的全国性活动，通常在冬末到春初大约1至3月或者2至4月进行。这个活动每年可获得大约7到8亿美元的收入，这笔钱大部分会留在地方各分支队伍，用于女孩们的活动、露营和社区项目安排，只有一小部分按比例上缴总部，用于管理、宣传和教材研发。

因此，饼干销售在整个女童军体系的财政中占有很高比例，是维系女童军运作最关键的经济来源。

（图为美国女童军成员在佐治亚州萨凡纳的美国第一座女童军总部前合影。创始人朱丽叶·洛于1912年在此建立首个女童军团。）

（图为位于纽约曼哈顿第五大道420号的美国女童军全国总部大楼。）

每年卖饼干筹款的整个季节里，女童军小女孩们多在繁华闹市或者商店门前设摊贩售。这一次我走上前去又一买两盒的时候才知道三叶草饼干已经涨价，由过去的4美元一盒涨到6美元。

我再次递过去20美元并说“不需找零”，女孩果然抬头看着我追问了两次“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

我之所以这么确定，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这会把我拉回到我儿子小时候在男童军的日日夜夜。

（各个年龄层的女童军孩子们。）

（二）

美国的男女童军对所有适龄儿童开放，我儿子在幼儿园大班时就加入了由校内热心家长组织的男童军幼狮（Lion）级别，当时他的“军中伙伴”都是平时玩得最好的一帮小朋友，他和他们之中有些人的友谊一直维持到此时此刻。

（男童军创办人罗伯特·鲍威尔。）

男童军（Boy Scouts）成立于1908年，是由英国军官罗伯特·贝登-鲍威尔（Robert Baden-Powell）创立，最初仅在英国推出，后逐渐扩展到世界各地。截至目前，其全球会员总人数大约5000万，分布在多个国家和地区。

美国的男童军大约有超过200万会员，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也有庞大的童军组织。

不过，随着性别平等和全球组织的改革，许多国家的男童军已经开始接受女孩加入。美国男童军于2018年宣布允许女孩参加，这使得会员人数更加多元，并在全球范围内持续增长。

（男童军美国总部位于德州。）

美国的男童子军总部名为“美国童子军协会（ Boy Scouts of America）”，各分部（troop/pack）通常由志愿者或家长成立并主持，分部须向总部注册并遵守总部的规定才能正式开展活动。

我儿子跟随伙伴们入会后拿到了总部印制的手册，上面列着他们这个等级全年需要完成的系列任务和技能，比如露营、折叠国旗、简单的团队合作等。

孩子们在完成级别任务后，由分部主管逐一确认，所有任务全部通过就算达标，可以晋升到下一等级。

（幼狮童子军的活动手册。）

（男童军的男孩在完成任务。）

遗憾美国童子军协会在2020年因大量性侵指控而面临数以千计的诉讼，这些案件涉及过去几十年中男童军成员遭受的性侵行为。为了处理这些诉讼并继续运营，童子军方面在2020年申请了破产保护，通过重组和达成和解来确保组织存续。

重组过程中，协会设立了赔偿基金，用于向受害人支付赔偿。这一过程影响了男童军的财务状况，也对运营模式产生一定的影响，但其核心活动仍持续继续。

（美国康涅狄格州基林沃思的鹿湖童子军保留地曾经对外出售，用以筹集资金支付性虐待受害者，作为破产和解的一部分。）

美国童子军协会此前一直是个很有钱的组织，在美国社会扎根极深，拥有大量营地资源，这些营地用于男童夏令营和户外活动。童子军的资产也包括大量房地产，用于童子军在各地建立机构。根据公开的财务报告，协会2019年总资产约为10亿美元。

我家附近的山区就有大片男童军基地，我曾驾车在林间迷路，不经意误入他们广袤的地盘，此营地即便设立多年，奇怪导航却无从指路，导致我那天东奔西突完全搞不清方向。

（男童军们和比尔盖茨在一起。）

（三）

记得儿子在升入小学2年级不久便离开了男童军，那一年是他加入的第三年，也就是说他当时已经完成了男童军的幼狮级（幼儿园）、小虎级（小学一年级）之后，进入了小狼级（Wolf）。

那时候他自身的课外技能课程多了起来，童子军要完成的密密麻麻任务与这些学习在时间上反复撞车。到了后来，他连每周要做的男童军基本活动已都没法保证，更不要说隔三差五必须花费整个周末外出露营这事，完全无从应付。

（儿子小学一年级和小虎级伙伴在一起。）

男童军的活动日程比较严格，每周必定有一天，儿子和男童军成员会聚集在学校礼堂按照手册逐一完成“任务”。

同校的女童军通常也在同一礼堂活动，一年级的女童军级别是“ 雏菊（Daisy）”，她们需要”用一年时间学习诚实、友善、勇敢与负责”。

前述女童军大名鼎鼎的“卖饼干活动”，就是自这一年引入的。

（儿子跟“小虎”级的小伙伴聚餐。）

（2024年版的一年级男童军使用的“小虎级手册（Tiger Cub Scout Handbook）”，每个孩子都有一本，是他们的“任务清单”和“成长记录册”。）

雏菊女童军在卖饼干之前有着一系列前置学习：1. 学习饼干销售的目的（那则是为团队活动、社区服务或公益项目筹集资金）。2. 认识各类饼干的名称、口味与价格。3. 练习推销话术与礼貌用语（例如如何打招呼、介绍产品、表达感谢）。4. 学习基础的金钱概念，包括记录销售数量、计算找零。5. 遵守安全规则，必须与家长或领队一起进行销售，不可独自外出。

（女童军的女孩子们在参加团队活动。）

每年女童军在活动结束后还会进行总结经验，并可获得“饼干创业家庭徽章（Cookie Entrepreneur Family Pin）”被表彰参与。

如今回头去看这种销售任务，还真是不可多得的责任培养、理财概念与沟通能力的学习环节。当年和我儿子一起在学校礼堂研习女童军任务的那些女孩，很多人如今已经成为政府雇员或者医学和法学院硕博在读。

（贩售季节，各地的女童军们在贩卖饼干。）

（四）

美国女童军（Girl Scouts of the USA，简称“GSUSA”）是在男童军成立4年之后，于1912年由朱莉娅·洛（Juliette Low）创立。她公布的成立目标是“通过提供一系列户外活动、领导力培训和社区服务，帮助女孩们培养独立、责任感和自信心”。

（1912年，女童军由朱莉娅·洛成立。）

（当年最著名的《星期六晚邮报》上著名漫画家罗克韦尔笔下的女童军。）

那一年，朱莉娅.洛在乔治亚州萨凡纳市（Savannah, Georgia）的家中召开了第一次女童军的会议，邀请了18个女孩参加。自那之后，女童军迅速在美国各地扩展，发展成为一个全国性组织。到1915年，女童军已经在全美许多城市设立了分支。

如今，女童军已经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女孩组织之一，拥有超过200万名会员，遍布美国和全球多个国家。

（1944年和2012年，罗斯福和奥巴马总统分别在白宫接见过女童军代表。）

1930年代，女童军开始通过销售饼干来筹集资金。这一销售任务没有统一配额，总部不要求固定的销售数量，各队伍可根据女孩的年龄设定销售目标。

每年，每位雏菊级女童通常能卖出20至30盒饼干，再高一级的“棕女级（Brownie）”通常能卖出约50到100盒，最高级别的“大使级（Ambassador）”可卖超过200盒。

（美丽飒爽的女童军孩子们。）

条例规定，年幼的女童军在卖饼干时必须遵守严格的安全规范，不能单独外出或挨家挨户推销，所有活动都要有家长或领队陪同，只能在学校、商场等公共场所进行。女童军销售时要穿制服、保持礼貌，不强求购买，也不得记录顾客隐私。

总部并且规定，所有饼干必须是官方包装产品，保持清洁与安全。贩卖饼干所得现金由成年人保管，线上销售也需家长操作。

（女童军成员站在饼干海报前。）

我最爱买的“三叶草饼干”是1935年美国女童军推出的第一款饼干，饼面图案是根据女童军标志而来。当时，大纽约地区的女童子军联合会刚刚通过销售商业饼干计划，并筹集了足够的资金来购买三叶草形状烘焙模具。

在女童军发布的简介中是这么描述三叶草饼干的，“它可能看起来像普通的饼干，但味道远非普通。它们具有黄油味，与不压倒性的甜味完美平衡。”

听起来云山雾罩，吃起来一口难忘。

（女童军网页上关于三叶草饼干的简介。）

（女童军标志年份，可以看到从1978年到2021年，40多年间女童军是标志全有“三叶草”。）

（五）

其实，男童军与女童军的体系并不完全对称。女童军的级别是从最初的“Daisy”阶段开始，依次升为Brownie、Junior、Cadette、Senior等级，无论年龄大小都被统称为“女童军”。

男童军则分得更细，幼年阶段被统称“幼童军（Cub Scouts）”，11岁之后才进入“男童军（Boy Scouts，现称Scouts BSA）”，但在中文语境中，人们常用“男童军”泛指整个体系。

（女童军饼干品种总数不定，时有更换。）

女童军卖饼干并不是件容易事，我不知道多少次接到过家有女孩的父母请求，让我购买他们女儿的“任务饼干”。女童军每个销售季结束后，成绩都会清零，下一年重新开始。

虽然我最爱买的“三叶草”是女童军饼干中经典款之一，但它并不是通常卖得最好的品种，一款叫做“薄荷巧克力（Thin Mints）”的饼干，通常是每年销量最高的饼干。

（女童军销售最好的是薄荷巧克力饼干。）

美国女童军饼干销售的全国纪录，曾经长期由两位女孩保持。1980年代，来自弗吉尼亚州的女孩Elizabeth Brinton以一季售出约18000盒饼干的记录，被称为“饼干皇后（Cookie Queen）”，她的这个纪录保持了将近30年。

直到2014年，来自俄克拉荷马州的女孩Katie Francis以18107盒打破这一纪录，并在整个女童军生涯中累计卖出超过180000盒。

7年之后的2021年，一名8岁的癌症康复女孩Lilly Bumpus以32484盒的惊人成绩再次刷新全国女童军饼干销售纪录。她的销售完全通过网络和无接触方式完成，成为女童军百年历史上最年轻、单季销量最高的纪录保持者。

（Elizabeth Brinton是长达30年的饼干销售记录保持者，她甚至把饼干卖给了里根总统。）

每年，女童军的饼干销售都会产生巨大的收入，通常在美国，女童军饼干的年销量超过2亿盒。

根据一些公开的数据显示，女童军每年的饼干销售总额通常接近 8亿美元或者更多。这些收入为女童军团体提供了资金支持，帮助她们开展各种教育、社区服务、冒险和领导力发展项目。

（俄克拉荷马州的Katie Francis是继Elizabeth Brinton之后的女童军销售记录保持者。）

（癌症康复女孩Lilly Bumpus以32484盒的惊人成绩再次刷新全美女童军饼干销售纪录。）

（六）

你已经知道我每次永远会掏钱去买两盒女童军的“三叶草”，但你一定不知道每次我这么做的时候其实满心愧疚。

儿子在还是男童军队员的时候每年也有销售任务用于筹款，按照当年小虎级规则，交100美元就能买断“任务”，不必上街推销。我当时担忧儿子年幼，而且这又是最难开口的事项，就会出钱帮他买断。

现在想来，那些被我轻易掏出的钞票，不只是“任务”的买断，而是让他错失了一次次难得的锤炼。我让他避开了启齿、尴尬和被拒绝，也摧毁了他亲手打开这个世界的最好路径。

（据知男童军所卖多为爆米花，产品丰富。）

男童军的售卖任务每年一到两次，主要在秋季，部分地区春天还会再来一轮，算作补充。

据知全国范围里男童军最常卖的商品是爆米花，但在我所居住的南加州，除了在卖极度甜腻的巧克力棒，还真没见到过男童军孩子们卖过别的。

（售卖齁甜巧克力棒的男童军成员。）

在“任务”季节，在南加州的大商店停车场，常能看见到大一点的男童军成员结伴在停车场徘徊兜售巧克力糖。我对男童军巧克力的买法更为简单，直接给对方20美元不要巧克力。

我毫不在意男孩们会拿这点钱去做什么其它的事，在我看来，他们能克服自我开口求售，就是少年人生的最大壮举。

这也是我对自己当年的短视所做的简单补偿。

（小男童军带着自己要卖的糖果上路销售。）

有一年正值“季节”，我在同个停车场前后停车两天两次，那里正好就有男童军在卖巧克力。我第一天给出过20美元不要巧克力，第二天我刚看了牙医嘴里咬着块带血的棉花，停好车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近旁几个卖巧克力的男童军互相提醒：“别再烦她，她就是昨天给了20美元没要巧克力的那位。”

咬着药棉无从言说，不禁笑了。

（升到小学二年级“灰狼（Wolf）”级别的儿子和他到男童军伙伴在一起活动。）

回到今年2月，当我在Brea商场递出纸钞的那个瞬间忽然意识到，我这个举动竟像某种轮回，每年都会兜一个圆圈，在春初让我回到起点。

我终于明白，我跟自己的和解永远不会发生，导致如此递钱一幕注定会被不断重复。

（儿子的小虎级别徽章、领巾和帽子。）

这一回我站在岁月的对面，目睹小女孩们年复一年在儿子当初带有缺憾的年纪里飒爽启程。

永远的三叶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