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那年云烟》节选之三

踞石斋王莹

四月初一日夜晚，风高月黑。
瞿家傩神庙却异常热闹。天色断暗后不久，人们三三两两陆续来到傩神庙，在庙前大坪里汇合。这些都是从瞿家子弟和邻近其他土著姓族中选来的强壮男丁，约摸三百余众。
夜色渐深，众男丁陆续走进傩神庙，庙门随后关闭。过不多久，庙内突然鞭炮、鼓乐声大作，三声铳响，左右两重庙门洞开，百余名男丁高举白旗，夹杂着二十多支火把，分列从两门鱼贯而出。紧随其后的是四支三眼铳、一班锣鼓和唢呐、号角。庙前燃放了两挂万响鞭炮，紧接着两人抬着土地神轿，从右门踏着硝烟出来了。土地神轿之后，一扛四人抬神轿从左门走了出来，轿内端置着金甲统兵元帅的金色神像，瞿云宾与助手身着道服、手执令旗，肃穆护于两侧。其后，从两门分别走出来四扛两人抬神轿，乃王将军、周将军、四夫人、五太子。神轿之后，高擎一面总兵大元帅黑地黄字大幡。紧接着出来的，是不断转动着的六顶万民伞。万民伞后，又有百余名男丁蜂拥而出，各持枪、刀、棍、鞭、火把等器。走在最后的，是两面黑缎三角飞虎旗。
这支庞大队伍，在鼓乐声和鞭炮、三眼铳轰鸣声中，朝着远处高山甑盖岽速奔而去，约半个多时辰便达山岽。
山岽有块很大平地，这是前几天特意平整好的，并还修整了上山之路。瞿云宾冷静指挥众人，安置好神轿，金甲统兵元帅居于中央，其前为土地，其后为王将军、周将军、四夫人、五太子并列，再后是总兵大元帅大幡和飞虎旗，六顶万民伞环列于后。众人和白旗则环绕神轿，围成半个大圈。鼓乐、鞭炮、三眼铳一直响个不停。
瞿云宾跪在神轿之前焚烧了两刀纸钱，然后站立起来，左手持皂色令旗，右手捏了个虎口诀，开始在神轿面前走动起来。他的步法很怪异，两脚迈开丁字步，左旋右转，三步一扭，步子很沉很慢，每一步都念念有词：“禹步相催登阳明……。”
接着，他又有板有腔朗声念起了神咒：“画地局，出天门，入地户，闭金门，乘玉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腾蛇，六丁六甲神将乘我而行。今日离步，上应天罡，下避不祥，万精厌伏，所向无殃。所供者达，所击者破，所求者得，所愿者成。请玉女真君护我，急急如九天玄女道母元君律令！”
他一边念，一边用旗竿在土地神轿面前平地上划了个圆圈，接着盘腿坐于圈内，将令旗往四方挥舞，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渐渐，令旗似乎越来越沉，最后竟凝滞不动。瞿云宾仿佛也睡着了，全身不停颤动，嘴中喃喃自语：“那方……兵来了……，那方……兵来了……。”
众人听着，但觉天昏地暗，阴风嗖嗖，似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有人禁不住，浑身直打哆嗦，牙齿叩得哆哆响。
良久，瞿云宾似是醒了，猛然站起，伸手接过助手递来的一只雄鸡，一把拧断鸡头，将鸡血滴于瓷碗中。他用新毛笔沾着鸡血为金甲统兵元帅神像开光，口中念念有词：“一笔点开青龙眼，二笔点眼四海明，三笔点身身自在。点眼眼清，点脚脚灵，点手手伶俐，点头头精灵，点你三百六十五骨节，灵游四海行，圣容朝圣显威灵。吾奉太上老君神兵火急如律令！”最后一笔点在眉心。然后又用鸡血，依次点了王将军、周将军、四夫人、五太子和土地神像各部位，并洒了一点鸡血于总兵大元帅大幡，仪式便告一段落，众人原路返回，将傩神护送回庙。
初二日夜晚，又是如此一番操作。
初三日，瞿云宾在白天就做了一些准备。先是在一张红纸条上，以蝇头小楷写了瞿书来、阮松义、任一鸿等人名号和陈把总、知县、知府的官职、名号。这些都是当地达官贵人，他要借助他们的名号为傩神增添神力。写好后，小心翼翼将纸条卷好。他还预先备好两只黄绸小袋，一只装了少许金、银、铜、铁、锡碎屑，一只装了少许龙眼、茶叶和中草药。中草药名字都很奇怪，叫做千里眼、顺风耳、隔山叫之类。到了半夜登上甑盖岽，除如前操作外，点完鸡血后，瞿云宾将纸卷和两个绸袋，小心翼翼放入金甲统兵元帅面具后预留洞窟里，仔细封好。这道仪式叫做“储室”。傩神储室后，开光仪式就算全部完成。
瞿云宾恭恭敬敬立于神轿前，双手抱拳，朗声唱起送神歌：“神之格思，众祇祇兮。神之归思，众依依兮。鼓角齐鸣，旌旗扬兮。还归庙宇，神巍巍兮。永惠我民，毋或违兮。黍稷稻粱，卒岁以嬉，酌酒奉盛，载德无期。”
歌声铿锵抑扬，宛如从远古穿透而来，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歌声一停，金甲统兵元帅等一众神轿便在鼓乐声中，被众人簇拥着送回傩神庙，供信众顶礼膜拜。
傩神开光之后，瞿云宾便接任了傩神庙庙祝，每天都吃住在庙中，庙里诸般事务也全由他一手操持。从此之后，除了每年外出云游十天半个月外，瞿云宾基本上都是呆在螺蛳镇，待在傩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