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秋日古石村行记:</p><p class="ql-block"> 山径蜿蜒处,听“神人田”说旧年</p><p class="ql-block"> ( 洞口文昌街梁开厦 撰文)</p><p class="ql-block"> 乙巳年九月十六日,秋阳斜斜地悬在半空,将暖融融的光洒在窗棂上,却驱不散我宅在家中半日的沉闷。午后一时许,手机铃声忽然打破寂静,是相熟多年的同事来电,说约了包括我在内的七位老熟人,同去古楼镇古石村爬山。这提议恰似一阵清风,吹散了我心头的滞涩,我当即应下,抓起外套便往门外走。</p><p class="ql-block"> 刚踏出楼道,便见不远处路口停着一辆熟悉的越野车——他们已提前到了。拉开车门,车厢里满是老朋友们的谈笑声,几句寒暄间,车子已然发动,朝着洞口县城的西方驶去。过了洞口塘,路面忽然转向左侧,朝着古楼镇的方向延伸,周遭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平畴沃野被抛在身后,层叠的山峦开始在视野里铺展,我们正式驶入了山区。</p><p class="ql-block"> 山间的路已铺了水泥,还撒了层深褐色的草沙,车轮碾过其上,只听得轻微的沙沙声;路面上划着的白色标线,在苍翠山景的映衬下格外显眼。虽说道路已拓宽不少,但抬头是陡峭的山坡,转弯处多是急弯,车窗外侧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风从谷中吹来,带着几分凉意,我握着扶手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心里泛起一丝怯意,却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好在驾车的是位老司机,这样的山路他跑过无数回,方向盘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灵性,过弯、爬坡都稳稳当当,他还能时不时转头和我们闲聊几句,语气里满是从容。见他这般镇定,我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开始有心情欣赏窗外的风景:道旁的灌木缀着零星的秋黄,偶尔有几只山雀扑棱着翅膀掠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p><p class="ql-block">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绕了不知多少个弯,等我回过神时,已然到了雪峰山的山腰——古石村就藏在这里。我们把车停在一段稍宽的公路边,推开车门,山间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湿润的凉意,深吸一口,连胸腔都觉得清爽。弃车徒步向上,脚下的路渐渐窄了,两旁的树林也愈发茂密。山区本就人烟稀少,公路边难得见到几间房屋,大多是老旧的木屋,门扉紧闭,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挂在门环上,门前的坪地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想来房主要么是迁去了山下,要么是外出打工谋生,许久没有回来过了。</p><p class="ql-block"> 循着隐约的山路往上走了约莫半个钟头,终于见到一个聚居的小院落,拢共不过四五户人家。院落前有一块还算宽阔的空坪,坪上的杂草虽密,却能看出有被人踏过的痕迹,想来偶尔还有人经过。可这几户人家的门同样锁着,静悄悄的,只有风穿过屋檐下的旧灯笼,发出轻微的晃动声,让人忍不住猜想,这里的主人都去了何方。我们一路爬山,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便在空坪上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歇息。</p><p class="ql-block"> 歇脚时四处张望,才发现院落入口处立着十几棵大樟树,粗的竟要两个成年人伸手才能合抱,枝丫向四周舒展,绿叶层层叠叠,像一把把撑开的巨伞,将大半空坪都罩在树荫下。只是其中有两棵,许是年岁太久,树干已变得干枯,光秃秃的枝桠直指天空,透着几分沧桑。院落的后面,是连绵不绝的山,山尖隐在淡淡的云雾里,望不见顶;前面则是一道山涧,涧边的山崖上,长满了青翠的竹林和成片的杉树,高的直插云霄,矮的才及人腰,错落不齐,却透着山野的生机。除此之外,再没见到什么特别的景致,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从树林深处传来,衬得这院落愈发安静,甚至隐隐生出几分凄凉来。</p><p class="ql-block"> 片刻后,体力稍稍恢复,我们便继续往上走。又走了约十分钟,眼前忽然开阔起来——一块平坦的地带出现在山间,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块约莫两亩宽的稻田。此时稻谷早已收割完毕,田里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禾苗蔸,在秋阳下泛着浅褐色的光。两亩地在平原上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群山环绕的地方,能有这样一块平整的水田,已是极为难得,让人忍不住驻足打量。</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不远处的田埂边,有一位五十来岁的男子正弯腰挖红薯,锄头起落间,一个个圆滚滚的红薯从土里滚出来,沾着新鲜的泥土。我们主动走上前打招呼,他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看着十分和蔼。我递过去一支烟,他笑着接过,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上,深吸了一口,便和我们寒暄起来。得知我们是从洞口县城来爬山的,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嘴上却打趣说“你们倒是清闲”,话匣子就此打开,聊着聊着,便说起了眼前这块稻田的来历。</p><p class="ql-block"> “这田啊,叫‘神人田’。”他吐了个烟圈,声音里带着几分悠远,仿佛要把我们拉回几百年前,“说起来,都六百多年了。那会儿我们肖家的老祖宗,一共几个人,为了躲战乱,一路跋山涉水,才跑到这杳无人烟的崇山峻岭里来。那时候啊,从山脚到这儿,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全是荆棘和野草,他们是一边砍树除草,一边往上爬,才好不容易到了这里。”</p><p class="ql-block"> 他顿了顿,又吸了口烟,继续说道:“刚来的时候,这里哪有什么稻田、耕地啊?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野草长得比人还高,连地面都看不着。可日子总得往下过,老祖宗们没办法,就先砍了些树木,割了野草,搭了几间简易的木屋,平日里就靠摘野果子、采野菜填肚子。后来有一天,他们发现了这块地方——你看,三面都被山围着,中间有个小山丘,丘上的草长得特别茂盛,扒开草一看,底下的土又松又肥。老祖宗们一看,就觉得这里能开辟成庄稼地,于是就扛着镐、拿着锄,开始挖山。”</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工具多落后啊,全靠一双手、一把力气,一天也挖不了多少土。他们挖了一年又一年,那小山丘还是高高地立在那儿,可老祖宗们没泄气,也没停下。每天天刚蒙蒙亮,天还没大亮呢,他们就扛着工具出门了,一直挖到太阳落山,看不清东西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木屋休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跟传说里的愚公似的,一门心思就想把这山挖平。”</p><p class="ql-block"> 说到这儿,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崇敬:“也许是他们这份愚公移山的劲头,真的感动了上天。有一天早上,老祖宗们像往常一样去挖山,一到地方就傻眼了——昨天还在的小山丘,居然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一块空荡荡的平地,黑黝黝的泥土露在外面,看着就特别肥沃。他们当时都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奇怪,心里又惊又喜,还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反应过来之后,几个人高兴得跳了起来,欢呼着抱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那天啊,他们特意好好庆祝了一番。有人去山里摘了最新鲜的野果子,有人拿着弓箭去打猎,运气还特别好,打了野猪、野兔,还有几只野鸡,收获满满。回到木屋,他们把猎物收拾干净,煮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肉,还摆上了野果子。开吃之前,他们先盛了最好的肉和果子,摆在一块石头上,对着山神的方向,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跪拜,感谢山神护佑,给他们赐了这么一块平地,保佑子孙后代能有饭吃。”</p><p class="ql-block"> 他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感慨:“那时候的心情,咱们现在是没法完全体会了,只知道从那以后,老祖宗们过日子更有信心了。他们在这块平地上种了玉米、豆子,后来又慢慢开垦,把它改成了稻田。你别说,这田还真争气,不管是天旱还是下雨,收成从来都不差,是块实打实的旱涝保收的好田。后来,他们就给这田起了个名,叫‘神人田’,记着这份神迹。”</p><p class="ql-block"> “有了这‘神人田’,日子越过越安稳,老祖宗们又陆续盖了几座崭新的木房子,把家安得更像样了。时间一长,这深山里的‘世外桃源’就传开了,古楼镇的山山水水之间,都知道有这么个肖姓人家,还有一块神奇的‘神人田’。不少人好奇,特意爬山上来探访,看看这传说中的地方;还有些年轻漂亮的姑娘,听说这里的人勤劳本分,也慕名而来。咱们肖家的老祖宗们,那会儿年纪也不小了,却都娶到了称心如意的媳妇,就在这儿安了家,生了孩子,人丁也慢慢兴旺起来,一代一代传到现在。”</p><p class="ql-block"> 他边说边用锄头拨弄着田里的红薯,语气平淡却充满感情,我们几个听得入了神,连时间都忘了。等他说完,才发现夕阳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山尖上,把周围的树林都染成了暖黄色。我们连忙向他道谢,和他道别后,才恋恋不舍地踏上返回的路。</p><p class="ql-block"> 下山的路上,晚风拂面,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讲述“神人田”的声音,老祖宗们劈荆斩棘、愚公移山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这一趟古石村之行,爬的是山,听的是故事,却在心里留下了满满的回味,许久都散不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