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桥碧水甪直行

闻歌起舞

原创：闻歌起舞

美篇号：22407297

音乐：With an orchid

图片：自拍+自创

七月下旬，江南的暑气如薄纱轻笼，不似酷烈，却带着水乡特有的湿润与温婉。我踏着晨光，步入有2500年历史的苏州甪直古镇，仿佛推开了一扇传奇之门。小桥流水，船影橹声，像一首未写完的诗，静待人去续上新的韵脚。

穿过“甪直古镇”牌坊，沿着青石板路，踏上古镇第一座桥——甪直桥。这座风雨桥，飞檐翘角，横卧于清波之上，如一只歇翅的白鹭。“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诗里的桥，不仅是涉水渡人的通道，更像是岁月里渡心的码头，静待流年，教我们在人生的起落中，学会淡泊。

过桥便是甪端广场，神兽“甪端”的雕塑昂首向天，四蹄生风。传说此乃祥瑞之兽，庇佑甪直千年无战乱。我站在雕塑前沉思：古人为何将此地命名为“甪直”？或因其水道纵横如“甪”字，或因神兽驻足而得名。而我看来，“直”字更值得玩味。《礼记》云：“直而温，宽而栗。”甪直之“直”，不仅是地理形态的直通六方，更是人心的正直、行路的坦荡。

沿河而行，转入西汇下塘街，脚下的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映着天光，像铺了一地的旧信笺。两旁是白墙黛瓦的老屋，木门半掩，偶有老人坐在门槛上摇着蒲扇，目光慈和。不多时，便见永宁桥。这座花岗岩单孔平桥，始建于明崇祯末年（约1644年），现存桥体为1997年重修。桥柱镌刻楹联“茶灶竹床鲁望隐，莼羹菰菜季鹰回”，描述了当地的风物特色，并引用了唐代诗人、字鲁望、自号“甫里先生”的陆龟蒙隐居甪直的典故。桥畔有妇人浣衣，棒槌声清脆入耳，与水波应和，竟似古琴轻拨。

再往前行，永安桥与香花桥相继而至。永安桥始建于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因明末抗清义士杨廷枢遇难于此，该桥成为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和红色文化遗址。香花桥为单孔石拱桥，始建于南宋咸淳年间（1265-1274 年），桥体石材及雕刻风格均保留着南宋特征，四根望柱上各雕着一头蹲坐的小狮子。桥下河水清浅，几尾小鱼在粼粼波光里穿梭。此时，耳畔仿佛响起邓丽君《小城故事》的旋律：“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这桥，这水，这景，不正是那动人的故事？桥是路的转折，水是心的点缀，而景，是这一切的见证与延续。

穿过香花弄，巷窄如线，偶有藤蔓垂下，如时光的帘幕。忽而豁然开朗，保圣寺山门静静矗立。古刹始建于南朝梁代，已历千年风霜。步入寺中，四株古银杏擎天而立，枝干虬劲，满树青碧的银杏果轻轻摇曳。我仰头凝望，扇形的绿叶在有些许灼热的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诵读一篇无声的经文。寺内原存与画圣吴道子齐名的唐代塑圣杨惠之的神韵之作十八尊罗汉塑像，今仅存九尊，残缺之美，更显沧桑。佛家讲“诸行无常”，这些泥塑历经战火与岁月，仍能静坐千年，眉目含悲悯，衣袂似欲飞，岂非是对“无常”最深刻的诠释？它们不言，却胜千言。

出保圣寺，几步便到此行主要目的地——叶圣陶纪念馆。纪念馆原是叶老当年任教的吴县第五高等小学旧址，庭院深深，白墙黛瓦间，紫藤垂落，花香飘逸。泛黄的书稿，令我回想起叶老在《多收了三五斗》中对农民命运的深切关怀，心潮澎湃。文字的力量，不在华丽，而在真实；教育的真谛，不在灌输，而在唤醒。叶老的教育理念如古镇明灯，照亮了无数后来者的路。

继续前行，便到了沈宅。这是甪直乡贤沈柏寒旧居，规模宏大，雕梁画栋，曾作为《红楼梦》、《围城》等多部影视作品的拍摄地。宅内现存五进布局，包含仪仗厅、乐善堂、楼厅等建筑。乐善堂为三开间抬梁式正厅，堂内有两幅抱柱联，其一：经济有成，事业俱自苦志起；读书最乐，俊彦都由名教来；其二：和气祥光，清声美行；尊德乐义，合泽戴仁。体现了诗书耕读、崇尚仁义的儒家思想。沈柏寒曾赴日本留学，后回乡兴办教育和实业，沈氏家族富甲一方，有“沈半镇”之称。

从沈宅折返西汇下塘街，经金鼎桥、君临桥，桥名皆显富贵气象，似有“金榜题名”、“君临天下”之志。金鼎桥始建于清代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为花岗岩单孔平梁结构。“小桥横跨碧水流，古镇风情画中留。”人生得意时，不妨登高望远；失意时，亦可低头看水。桥来桥往，不过是过客匆匆。行走于桥上，与其急于抵达彼岸，不如学会欣赏这一程的倒影与波光。

从西汇下塘街转入南市上塘街的拐角，正源桥横跨其上，桥名取“正本清源”之意。桥下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水草摇曳，如绿丝带轻舞。电影“蓝色生死恋”曾在这里取景拍摄。又过始建于明代成化年间（1465-1487年）的兴隆桥，便到了万盛米行。因叶圣陶小说《多收了三五斗》而闻名的米行，如今已成展馆。木质柜台、老式斗秤、竹箩麻袋，一一还原了民国时期的米市风貌。我仿佛看见当年粜米的农民，肩挑重担，眼神中既有丰收的喜悦，更多的是对世道的忧虑和被盘剥的无奈。展馆墙上写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管子之言，朴素而深刻。物质是基础，精神是升华，二者如桥之双栏，缺一不可。

从米行后门而出，便是万盛米行码头。石阶入水，几艘乌篷船静静停泊，船娘头戴蓝花布包头，身着拼接衫，正整理船桨。我登船，坐定，船娘轻摇橹，船便缓缓离岸。水波轻漾，两岸白墙倒映水中，随波荡开，如一幅流动的水墨。船行至兴隆桥下，抬头看桥洞如月，天光漏下，洒在脸上，暖意融融。此时，耳畔响起船娘哼唱的吴语小调：“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声音婉转，如丝如缕，牵动人心。这橹声、歌声、水声，交织成一首无字的诗，让人忘却尘嚣，只想沉入这水乡的梦里。

船到码头，不远处便是萧宅。这是晚清文人萧氏的居所，规模不及沈宅，却更显雅致。庭院中有一方小池，池中睡莲初绽，粉瓣黄蕊，清丽脱俗。书房内陈设简朴，书架上满是线装书，案头一砚一墨，静待主人归来。我坐在书桌前，仿佛看见一位清瘦的文人，在灯下执笔，写下“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这宅子没有金玉满堂，却有书香盈室，恰如刘禹锡《陋室铭》所言：“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真正的高贵，不在外物，而在内心的丰盈。

回程经环玉桥、众安桥、三元桥、万安桥、进利桥等古桥。始建于建于明崇祯元年（1628年）的环玉桥，流传着穷书生与富家女在桥上邂逅的美好爱情故事。三元桥始建于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南向刻有楹联“东遡眠牛浮绿水，西邻斗鸭挹清风”，北向刻着“四境频来新瑞气，三元重建著名桥”。三元桥东侧与万安桥以八字形相接，是古镇独特的“三步两桥”景观之一。进利桥与南侧的茶楼相映成趣，成为古镇的标志性景观之一。86版“西游记”唐僧师徒四人正是从此上踏入女儿国。正是：“古桥故事多，青石板上歌；风拂陈年事，岁月印星河。”

回望这一程，十五道河浜如琴弦，四十一座古桥如音符，奏响了一曲江南的慢板。我走过古桥，看过清流，听过橹声，也读过名人旧事。甪直，不仅是一个地名，更是一种心境。它不喧嚣，不浮躁，以水的柔韧、桥的坚定、树的沉静，教人如何在纷繁世界中守住一方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