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刘铁嘴的唾沫星子溅在茶缸沿上，像撒了把碎盐。他坐在朋友办公室的皮沙发上，二郎腿翘得能勾着窗台，油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现在的年轻人，懂个屁！"他呷了口茶，茶沫子粘在嘴角，"想当年我当执法大队长，那叫一个威风！企业老板见了我，腿肚子都打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缩在墙角玩手机，屏幕光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眼角的皱纹里像藏着陈年的烟油，鼻孔张得能塞进颗花生，说话时下巴抬得老高，仿佛天花板上挂着他的军功章。朋友在旁边赔着笑，手里的紫砂壶转得像个陀螺，"刘队说的是，您当年可是咱这地界的风云人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风云人物？"刘铁嘴"嗤"地笑了，唾沫星子又飞出去，"我告诉你，当年局里的公章，离了我刘铁嘴，它就转不动！"他突然拍了下大腿，沙发发出声惨叫，"就说那年查偷税漏税，我带着三个人，直奔城南的罐头厂，厂长那老小子，脸白得像没腌透的萝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朋友的额头渗出层细汗，给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忍着。我把手机音量调大，短视频里的锣鼓声盖过了刘铁嘴的唾沫星子，可他的声音像带了钩子，还是往耳朵里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厂长塞给我们每人两条'红塔山'，"刘铁嘴的手指在茶几上敲出点，"红得发紫的烟盒，摸着就烫手！我当时就把脸一沉，说'我们是执法的，不是来收礼的！把烟收起来，该咋查咋查！'"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朋友，"你猜咋着？那老小子腿一软，差点给我跪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牛吹的，怕是能把罐头厂的铁皮都吹鼓了。朋友却点头哈腰，"还是刘队有原则，有风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风骨？"刘铁嘴哼了声，"那是给外人看的。"他往门口瞟了瞟，确认没人，才神神秘秘地说，"下午检查完，我让司机小王拐回去，把烟全拉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啊？"朋友的紫砂壶差点脱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啊啥啊？"刘铁嘴瞪了他一眼，"我跟厂长说，这烟是给局领导捎的，让他务必收好。那老小子，立马跟孙子似的，帮着小王把烟搬上车，还塞了个红包，说'麻烦刘队在领导面前多美言几句'。"他摸了摸下巴，仿佛还能摸到当年的得意，"那四条烟，两条给了局长，两条我留着——我那老岳父，就好这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实在听不下去，起身去了趟厕所。走廊的窗户对着后院，堆着些废弃的纸箱，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响声，像谁在哭。想起刚才刘铁嘴那副嘴脸，胃里一阵翻涌，仿佛吞了只活苍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等我回来，刘铁嘴已经走了。朋友瘫在沙发上，像滩被晒化的泥，"这老东西，真是......"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从抽屉里摸出包烟，手抖得厉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真是大队长？"我忍不住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算是吧。"朋友点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二十年前，在工商局执法大队，确实风光过一阵。后来......"他顿了顿，"手伸得太长，不光收烟，还跟企业要钱，说是'赞助费'，结果让人捅到纪检委，给开除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他还天天刘队刘队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瘾大。"朋友苦笑，"被开除后，他跟疯了似的，见谁都吹嘘当年的'威风'，说自己是被小人陷害。刚开始还有人理他，后来大家都躲着走——谁愿意跟个活在梦里的疯子打交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朋友猛吸了口烟，烟蒂烫到手指才扔掉，"你是没见过他当年的样子。那时候他穿着制服，腰里别着对讲机，走到哪都前呼后拥。有次去市场检查，一个卖菜的老太太不小心蹭了他一下，他就让人把老太太的秤给没收了，老太太跪在地上哭，他头都没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想起刘铁嘴嘴角的烟沫子，想起他说"那老小子腿一软"时的得意，突然觉得一阵恶寒。这人渣，不仅不以为耻，反倒把龌龊当荣耀，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后来干啥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能干啥？"朋友撇撇嘴，"没了制服，没了权力，就像被抽了骨头的狗。去工地上搬过砖，嫌累；去看门，嫌丢人。现在靠他闺女养活，闺女在超市当收银员，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他还天天要酒喝，要烟抽，说'想当年老子抽的烟，比你工资都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玻璃嗡嗡响。我想起刚才刘铁嘴说的那四条烟，想起那个被没收秤的老太太，想起那些被他敲过竹杠的企业老板，突然觉得这世上的荒唐事，比小说里写的还离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闺女也不容易。"朋友叹了口气，"前阵子来给我送过报表，小姑娘眼圈总是红的，说她爹天天在家摔东西，骂这个骂那个，说自己怀才不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没说话，拿起茶几上的茶杯，茶水已经凉了，喝在嘴里，涩得像嚼了口黄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傍晚离开朋友办公室时，在楼下撞见了刘铁嘴。他正跟个收废品的讨价还价，手里拎着捆旧报纸，脖子上围着条脏得发黑的围巾，哪还有半点"大队长"的威风？见了我，他愣了愣，随即又挺了挺胸，仿佛想起了什么，"小伙子，刚才在楼上，听我说话了吧？我跟你说，想当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没理他，加快脚步往前走。身后传来他气急败坏的骂声，"什么东西！有眼不识泰山！想当年我一句话，就能让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风把他的声音吹散了，像吹走了些无关紧要的尘埃。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像根被遗忘的电线杆，在暮色里显得孤零零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街角的烧烤摊飘来香味，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在喝酒划拳，笑声震得路灯都晃。我突然觉得，刘铁嘴这号人，就像那烤焦的肉串，看着油光锃亮，其实早就烂了心，谁碰谁倒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至于他嘴里的那些"威风"，那些烟，那些红包，不过是堆臭狗屎，被风一吹，就散了，连点痕迹都留不下。倒是那些被他欺负过的人，那些流过的眼泪，那些被没收的秤，像刻在石头上的字，风吹雨打，反倒越来越清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天彻底黑了，路灯亮起来，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刚才没看完的短视频还在播放，锣鼓喧天，热闹得很。这世上的事，大抵就是这样，有人在梦里装疯卖傻，有人在现实里烟火人间，谁也别碍着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只是不知道刘铁嘴今晚能不能喝上酒，抽上烟。或许能吧，毕竟他闺女心软。只是那酒里，怕是掺了太多的眼泪，那烟里，卷着太多的荒唐，抽一口，呛得人直咳嗽，像吞了只活苍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