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的爱情2

王文超

<p class="ql-block">第二章 无望的希冀</p><p class="ql-block">西安的秋夜总带着一股子钻骨的凉,晚风卷着梧桐叶在巷口打旋,像极了王霄此刻乱作一团的心事。她缩在出租屋的沙发里,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母亲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已经挂了三次,指尖悬在接听键上,却重得像坠了铅。喉咙里的灼痛感还在蔓延,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细微的涩,那是昨夜在医院走廊里压抑太久的哭声留下的痕迹——诊断书摊开在茶几上,“慢性肾衰竭,需尽快进行肾移植手术”几个黑色的宋体字,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在她原本就不算坚实的生活里,凿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p><p class="ql-block">她不敢接电话,更不敢告诉父母。老家在陕北的一个小山村,山路崎岖,交通不便,父母一辈子靠种几亩薄田和父亲打零工拉扯她长大,供她读完大学留在西安工作,已是耗尽了毕生的力气。家里的小平房还漏着雨,母亲的关节炎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直不起腰,父亲的旱烟袋是他唯一的消遣,那点散装烟丝,都是在村口小卖部一块两块攒着买的。这样的家庭,如何能承受得起几十万的手术费,又如何能禁得住“换肾”这样天塌下来的消息?</p><p class="ql-block">王霄深吸一口气,用力清了清嗓子,按下了回拨键。视频接通的瞬间,她立刻扬起嘴角,努力让眼神看起来明亮些:“妈,刚在加班呢,手机调静音了,没看着。”</p><p class="ql-block">屏幕那头的母亲戴着老花镜,头发挽得有些松散,几缕灰白的发丝贴在额角,背景里是熟悉的灶台,火光映得她的脸有些泛黄。“霄霄啊,咋听着嗓子这么哑?是不是又熬夜了?西安天气凉,你可别忘了加衣服,别冻着。”母亲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絮叨,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王霄的心上。</p><p class="ql-block">“没有没有,可能是有点上火,多喝水就好了。”她避开母亲的目光,假装整理沙发上的抱枕,“爸呢?又去地里了?”</p><p class="ql-block">“你爸啊,刚从镇上回来,给你攒了点核桃,等晒干了给你寄过去。”母亲说着,把手机转向旁边的父亲。父亲正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锅在鞋底磕了磕,抬起头时,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露出憨厚的笑:“霄霄,在外面好好工作,别惦记家里,我们都好。”</p><p class="ql-block">那笑容像一块巨石,压得王霄喘不过气。她匆匆聊了几句,找了个“同事喊开会”的借口,匆忙挂了视频。放下手机的那一刻,积攒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在空荡的出租屋里回荡,被窗外的风声裹着,显得格外凄凉。</p><p class="ql-block">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母亲早已从她闪烁的言辞和沙哑的嗓音里,嗅到了不安的味道。挂了电话后,母亲坐在灶台边,手里的柴火半天没添进灶膛,眼神直直地盯着地面,嘴里喃喃道:“不对,霄霄肯定有事瞒着我们。”</p><p class="ql-block">父亲也掐灭了烟袋,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她从来不说谎,这次声音哑得蹊跷,眼神也躲躲闪闪的。不行,我得去西安看看她。”</p><p class="ql-block">两人没再多说,连夜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母亲从箱底翻出一个用手绢层层包裹的布包,里面是家里仅有的几千块积蓄,那是他们准备给王霄攒着买房的赞助。父亲则去村口喊了辆去县城的三轮车,又辗转赶上了凌晨开往西安的大巴。</p><p class="ql-block">大巴车在漆黑的山路上颠簸,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偶尔有零星的灯火从远处的村庄闪过,像鬼火一样转瞬即逝。母亲靠在父亲的肩膀上,一夜未眠,脑子里全是女儿消瘦的模样,越想越心慌,眼泪无声地浸湿了父亲的衣角。父亲则睁着眼睛,望着窗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起女儿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喊着“爸爸,爸爸”,而如今,女儿长大了,独自在大城市打拼,受了委屈却不肯说,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p><p class="ql-block">近十个小时的车程,大巴车终于在第二天中午抵达西安汽车站。两人风尘仆仆地走出车站,身上还带着旅途的疲惫和乡土的气息,与这座繁华都市的格格不入,让他们有些手足无措。父亲拿着王霄之前寄回家的地址,一路打听,辗转坐了几趟公交车,终于找到了王霄租住的小区。</p><p class="ql-block">敲响房门的那一刻,王霄正在厨房熬粥,听到敲门声,她以为是快递员,随口说了句“进来吧,门没锁”。当转身看到门口站着的父母时,她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粥洒了一地,热气氤氲中,父母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p><p class="ql-block">母亲一眼就看到了女儿的变化:原本圆润的脸颊瘦得凹陷下去,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曾经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再也忍不住,快步走过去,一把抱住女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的傻女子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到底怎么了?”</p><p class="ql-block">王霄僵在原地,感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和颤抖的肩膀,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母亲的衣襟。</p><p class="ql-block">父亲站在门口,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涩得发疼。他慢慢走过去,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握住女儿的手。那双手,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掌心的老茧厚得像一层硬壳,指关节因为常年搬重物而有些变形,冬天开裂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结着暗红的痂,粗糙得像老树皮。他的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嘴唇哆嗦着,一遍遍地想喊女儿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浑浊的眼睛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p><p class="ql-block">那一晚,王霄终究还是把真相告诉了父母。当听到“肾衰竭”“肾移植”这些字眼时,母亲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被父亲及时扶住。父亲沉默了很久,久到王霄以为他会崩溃,他却只是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妻子的背,又看向女儿,声音沙哑却坚定:“霄霄,别怕,有爸妈在,一定能治好你。”</p><p class="ql-block">接下来的日子,全家的重心都放在了配型检查上。那成了他们绝望生活里唯一的希望之光,像黑夜里的一盏灯,支撑着他们一步步往前走。医院的走廊里,总能看到父母的身影,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跟在医生身后,认真听着每一个注意事项,生怕错过了任何一点希望。</p><p class="ql-block">为了能符合捐献条件,父母开始努力地补充营养。母亲在菜市场里,踮着脚尖看着那些标价不菲的排骨和鸡汤,咬了咬牙,买了一小块,回家炖了几个小时,盛在保温桶里,给王霄送到医院,自己却舍不得尝一口。父亲则戒掉了抽了几十年的旱烟,那是他劳累时唯一的慰藉,如今,为了女儿,他毫不犹豫地把烟袋扔在了垃圾桶里,哪怕夜里犯了烟瘾,坐立难安,也只是喝口水,强忍着。</p><p class="ql-block">王霄看着父母为了她,一点点改变着自己多年的习惯,心里既酸楚又期盼。她知道,那些营养品,是父母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父亲戒烟时的煎熬,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她常常在夜里醒来,看到母亲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月光,缝补着她的旧衣服,眼角的皱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看到父亲蹲在走廊的角落里,双手抱着头,肩膀微微耸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是她,让原本就清贫的家庭雪上加霜,是她,让年迈的父母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压力。</p><p class="ql-block">可她又忍不住期盼,期盼配型能够成功,期盼父母的肾脏能够救她一命。那是她在绝望深渊里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死死地攥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每次去医院做检查,她都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仿佛等待着一场生死宣判。</p><p class="ql-block">然而,命运终究还是展现了它的残酷。配型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心情。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脸色凝重地告诉他们:“很抱歉,两位老人的肾脏都与患者配型不符,存在医学上无法逾越的障碍,不能进行捐献。”</p><p class="ql-block">“无法逾越”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王霄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医生后面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希望,那个支撑着他们走过无数艰难日夜的希望,如同被针尖刺破的气球,瞬间干瘪,消失得无影无踪。</p><p class="ql-block">母亲踉跄着后退几步,瘫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溢出,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呜咽。她这一生,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累,都没掉过这么多眼泪,可这一次,她的女儿,她视若珍宝的女儿,明明有了一丝希望,却又被无情地剥夺,她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p><p class="ql-block">父亲则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下来,佝偻着背,像一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老树。他的头发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更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不止。那双曾经能扛起百斤粮食、能在地里劳作一整天的肩膀,此刻却显得那么脆弱,仿佛再也承载不起女儿生命的重量,再也支撑不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他低着头,双手插进凌乱的头发里,无声地哽咽着,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p><p class="ql-block">王霄站在原地,看着悲痛欲绝的父母,心里像被千万根针同时扎着,疼得无法呼吸。她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过去,轻轻抱住母亲颤抖的肩膀。她能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能听到母亲压抑的哭声,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p><p class="ql-block">“妈,别哭,没事的,真的没事。”她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可喉咙里的哽咽还是出卖了她,“医生说还有其他办法,可以等肾源,排队等,总会……总会等到的。”</p><p class="ql-block">她一遍遍地重复着从医生那里听来的话,那些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仿佛这样重复着,就能说服自己,也能安抚父母。她知道,医生说的“等肾源”,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漫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等待,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行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光明。全国等待肾移植的患者有那么多,而合适的肾源却少得可怜,很多人就在这漫长的等待中,耗尽了最后的生命。</p><p class="ql-block">可她不能说,不能让父母再承受更多的绝望。她只能假装坚强,假装充满希望,用自己单薄的肩膀,为父母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她轻轻拍着母亲的背,像小时候母亲哄她那样,低声安慰着:“妈,相信我,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p><p class="ql-block">走廊里的灯光昏黄而微弱,映着一家三口单薄的身影。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是在为这场破碎的希望而哭泣。王霄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一片茫然。她知道,在那漫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等待名单上,她的希望是多么渺茫,渺茫得像夜空中最遥远的那颗星,明明存在,却又遥不可及,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p><p class="ql-block">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放弃。为了父母,为了那些日夜为她操劳的人,她必须坚持下去,哪怕希望再渺茫,也要等到那束属于她的光。她紧紧地抱着母亲,感受着父亲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头上,那一刻,她觉得,哪怕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她还有父母,还有这个虽然清贫却充满爱的家,这就够了。</p><p class="ql-block">雨还在下,可走廊里的三个人,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抵御着这深秋的寒冷,也抵御着命运的残酷。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但他们知道,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有勇气面对一切。那一点点残存的希望,像风中的烛火,虽然微弱,却始终没有熄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