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陶秋夜惊魂记

晨宇

时维丁亥年孟冬，余客居鲁西南定陶县，经商为业，暂栖城北新筑坞堡。堡北接阡陌，西临乱冢，枯木横生，荒草没胫，鸦巢累累，如悬棺椁，白日已显萧瑟之象。

一日薄暮，余倚榻观戏，倏忽电流断绝，室中骤暗。推窗远眺，苍天墨云翻滚，电掣雷鸣接踵而至，天地间唯余昏黑一片。目光及西坟场，一道闪电裂空，坟冢草木尽皆雪亮，俄而惊雷炸响，震得窗棂簌簌发抖。未及回神，暴雨倾盆，似天河决堤，溅起水花半尺许。

寒意自窗隙而入，余方忆厨房窗未阖。急奔厨房，雨水已沿窗狂灌，地面积水半尺，锅碗瓢盆漂浮其间，俨然一小小鱼池。余慌忙阖窗，指尖触窗沿，冰凉刺骨，恍若沾了坟茔阴气。

窗外风雨雷电愈烈，无半分停歇。余无聊至极，卧于榻上，闭目欲避喧嚣，却被一道雪亮闪电惊得心头一紧——接踵而至的惊雷震得屋宇似要摇晃，余甚至疑天花板似裂。猛地坐起，仰首望去，室中漆黑，视物不清。摸索至窗前，又一道闪电亮起，此番余清晰见得坟场中数株白杨被狂风拦腰折断，断枝砸于墓碑之上，那些平日肃穆之石碑，在闪电映照下竟狰狞可怖。雷声过后，坟场重归黑暗，唯余风雨拍叶之声，似无数鬼手窗外抓挠。

黑暗中，树木影子在窗上摇曳不止，余恍惚觉那是坟中厉鬼与暴风雨相搏，一股寒意自足底窜上脊梁，毛骨悚然。心忖今夜难逃噩梦，遂转身归榻，强令自己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风雨渐歇，困意袭来，余沉沉睡去，而坟场之景，果又入梦中。

翌日清晨，电已复通，启视戏屏，屏上热闹与窗外荒凉格格不入。再望坟场，十余株丈许高白杨东倒西歪，其一断枝正压于一墓碑上，碑身歪斜，恰似被打断脊梁之人。余不禁慨叹，天威怒时，竟有这般摧枯拉朽之势，凡人实难揣测其凶顽。

时日渐近初冬，夜风寒冽，窗外阴风呜咽，树上乌鸦不时悲鸣，声尖刺耳，令人无眠。某晨，余起甚晚，隐约闻窗外有女子哭声，悲悲切切，缠缠绵绵。趋至阳台远眺，见坟场中一新建坟茔前，一女子跪于地，头抵墓碑，双肩不住颤抖，哭声混着北风，钻入室内，牵得余心绪亦入那片荒凉。天呈半阴之象，北风刮得窗棂呼呼作响，室中无暖炉，这百五十步见方之地，冷若空荡冰窖，连空气都透着萧瑟

早饭后，余目光又不由自主落于坟场。北风卷枯枝摇曳，黑黄枯叶打着旋儿飘落坟头，恰似为坟茔覆上一层薄毯。树上鸦巢随枝摇摆，竟如婴儿摇篮般晃动，然此景无半分温馨，只令室内清冷更添三分。风愈急，坟中树枝摇晃更烈，仿佛下一刻便要被连根拔起。

是夜，余心莫名烦躁，窗外风声嘶吼更甚，云层亦压得极低。余自壁上取下祖传龙凤双剑，下楼出坞堡，立于坟场边空地处。拔剑出鞘，剑身映着微弱天光，闪过一道冷冽寒芒。此剑乃先父早年习武所用，一鞘双剑，镔铁锻造，较寻常演武之剑重数倍，削铁如泥，随余多年，余向来对其爱不释手。

冷风掠过坟场，树枝沙沙作响，似有无数鬼魅暗处低语，为这片荒凉更添阴森诡异。天上无星，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唯余手中宝剑，于黑暗中泛着闪闪寒光。一套武当剑法施毕，额角已沁薄汗，却见前方忽有光亮跳动，时高时低，忽明忽暗。余心中一动——此非幼时听闻之“鬼火”

我手握寒光闪闪的宝剑，想起七岁习武的艰辛，想起早年闯荡商海的不易，改革开放初到外地经商，曾被恶人围攻，仅凭一己之力便打的地痞们满地找牙。何况小小鬼火，我素来不信邪，心想今日倒要看看，这“鬼火”究竟是何方妖孽。

念头既定，胆气顿生。收了剑势，手提宝剑，朝着那光亮追去。那光亮似察觉有人追赶，竟奔得更快，体积亦较先前大了几分。余愈发好奇，脚步亦加快，只觉两腿生风，健步如飞。渐渐，余看清那光亮正向前行进，离余越来越近——距七尺许时，余纵身一跃，一剑刺去，正好将那光亮定于地上。

光亮被剑刺穿后，便不再动弹，体积亦渐渐缩小，最后只剩拳头大小。余虽早已不吸烟，却习惯随身带火折子，此时便掏出来，以衣襟挡风，打亮火光。火光下，“鬼火”原形显露——竟是一团死人发辫，裹着几片泛磷光的朽木片。

七律·忆定陶秋夜

定陶秋深客舍凉，坟场西望树苍苍。

惊雷破夜摧白杨，暴雨倾窗漫灶房。

夜半风号疑鬼哭，更深剑舞遇磷光。

醒来犹记荒茔事，一纸残篇话旧霜。

晨宇 辛丑年孟冬 整理旧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