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庙·秋日私语

YI

太原的深秋，总带着一种浸骨的清冽，却在文庙的红墙黄瓦间，酿出了最温柔的暖意。这座藏在城市肌理里的古建，又称山西考古博物馆，此时褪去了平日里的肃穆，被满院银杏铺就的金黄，裹成了一幅流动的秋日长卷。

推开朱红的山门，最先撞入眼帘的，是数排苍劲的古柏。树干粗壮遒劲，枝桠向天空肆意舒展，像极了老者张开的臂膀，将千年的岁月与深秋的阳光，一并拥入怀中。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两侧的古建上，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光影摇晃，竟像是文庙在低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沿着中轴线缓步前行，便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建筑物耸立在前，“大成殿”蓝底金边的牌匾赫然在目，飞檐翘角在阳光的映衬下，更显古朴庄重。殿前的两株对称的树龄300年银杏，枝头的叶片层层叠叠，浓得化不开的金黄，几乎要将殿顶的琉璃瓦也染透，吸引了众多游客。偶尔有叶片飘落，打着旋儿落在石阶上、香炉旁，或是轻轻拂过殿外的匾额，那“大成殿”三个字，在金黄的点缀下，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诗意。

大成殿前的古银杏，已将自己全部的生命的热情，化作了这满树轰轰烈烈的金黄。那是一种怎样的颜色啊！说是金黄，却又有万千层次：近看，有的叶子是柠檬那般鲜嫩的黄，俏皮活泼；有的已是熟透的、丰腴的蜜色，沉甸甸地垂着，仿佛承载了太多的阳光与雨露；更有那边缘卷起、镶着些许焦褐的，像是古典书卷的金色函套，边缘已被岁月摩挲得深了。它们一簇簇，一团团，密密匝匝地缀在苍劲的枝干上，从半空中泼洒下来，形成一片流动的、辉煌的瀑布。

而这金色的瀑布，正倾泻在一座深沉的舞台之上——那便是巍峨肃穆的大成殿。殿身的暗红，屋瓦的绿色，汉白玉栏杆的净白，在这片夺目的金黄的映衬下，更添了几分庄重与坚毅。那金黄是奔放的、倾诉的；这殿宇是沉默的、容纳的。一放一收，一动一静，竟构成了如此奇妙的和谐。热烈的生命与永恒的宁静，在此刻，在这深秋的庭院里，达成了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视与谅解。

我寻了一处银杏树下的石阶坐下，听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像是秋日里最轻柔的私语。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打破了片刻的宁静，却又很快又被游客欢快的笑语打破，融入这古建与秋景的和谐之中。抬头望去，湛蓝的天空下，金黄的银杏、朱红的宫墙、黛色的瓦檐，构成了一幅极具层次感的画面，让人分不清是在画中，还是在现实里。

风来了。它穿过柏树的针叶时，是萧萧的；掠过这银杏的华盖时，却成了絮絮的、温柔的私语。那一片片小扇儿般的、蝴蝶般的金叶，纷纷扬扬，开始了它们一生中最绚烂的舞蹈。它们盘旋着，袅娜着，恋恋不舍地，从枝头飘落。一时间，眼前仿佛有万千金色的精灵，在湛蓝的天光里，开着一场无声的、盛大的告别宴会。它们落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将整个殿前广场和台阶渲染成一片金色的湖泊。脚踏上去，软软的，发出沙沙的微响，那声音，干燥而洁净，是秋天最悦耳的脚步声。

我俯下身，拾起一片完整的落叶。它在我掌中，像一把精巧的苏绣团扇，纹理清晰如画，带着一种微凉的、玉质的触感。我忽然想，千百年来，它伫立于此，该见证了多少？它听过多少回祭孔的雅乐，看过多少代学子虔诚的容颜，又默送过多少番春去秋来？它不言不语，只是在这一年中最深的秋里，将自己燃成一把最亮的火，照亮这古老的庙堂，也照亮每一位过客的心。

这便是太原的深秋了，它或许没有江南的温婉，却有着北方独有的辽阔与厚重。而文庙的秋，更是将这份厚重与诗意完美融合，让每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都成为了时光的信使，传递着这座城市的过往与深秋的深情。起身离去时，一片银杏叶轻轻落在我的肩头，我将它拾起，仿佛拾起了太原文庙一整个深秋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