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赴长白山天池

孙建平

散文/摄影作者：孙建平

　　风裹着棱角分明的碎冰碴子，在长白山的山谷间呼啸了整三日。出发前向导的话还在耳畔萦回，字字都浸着砭骨的寒气：“这时候上山，能踩着积雪摸到天池边就已是幸事，多半是揣着满心热望，一头撞进漫天翻涌的云雾里，连水色都瞧不见半分。”他说这话时，指尖夹着的烟卷被风撕得忽明忽暗，像极了此刻天池在风雪中若有若无的踪迹。可我心里总揣着一丝执拗的笃定，运气这东西，向来肯垂青不肯轻易折返的人，或许这次，它会为我劈开一片澄澈的晴空。

初入长白山景区，脚下的积雪没至脚踝，每一步都陷得扎实，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像是大地在雪层下低声回应。先去探访了山下的长白瀑布，冰雪早已将奔涌的水流塑成了一道凝固的银色屏障，水雾蒸腾而上，遇着凛冽的冷空气便凝结成细碎的霜花，簌簌落在睫毛上、眉梢间，凉丝丝的，转瞬便化作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激得人打个轻颤。瀑布的轰鸣声被狂风揉碎，漫在空旷的山谷里，反倒衬得周遭愈发静谧。我望着那挂在悬崖上的冰瀑，心里却惦记着山巅的天池，仿佛那汪传说中的碧水，正隔着层层风雪与叠叠峰峦，向我遥遥招手。

正当我对着冰瀑出神，向导急匆匆地踩着积雪跑过来，脸上带着难掩的兴奋，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颤，却字字清晰：“开了！中午的上山吉普车开了！就这一批名额，订完立刻截止！”这话像一束滚烫的火种，瞬间点燃了我胸腔里积压许久的期待。顾不上腹中辘辘饥肠，也顾不上拍掉肩头厚积的积雪，转身便跟着向导往乘车点疾跑。排队的人龙在雪地里蜿蜒曲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同我一样的急切与忐忑，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短暂的云絮，又被风卷着匆匆消散。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像无数根细针轻轻刺着，可没人抬手遮挡，只是不住地踮脚望向乘车点的方向，仿佛目光能穿透拥挤的人群，提前触到那条通往山巅的路。

等待的时间被刺骨的寒风拉得漫长，却又在满心的期盼中过得飞快。终于踏上吉普车时，皮质座椅还带着浸骨的寒气，车身在积雪覆盖的山路上剧烈颠簸，像是在惊涛骇浪中前行。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低矮的岳桦林裹着厚厚的积雪，枝桠上坠满了蓬松的雪团，像一个个沉默伫立的哨兵，守护着这片苍茫雪域。风疯狂地撞击着车窗，发出“咚咚、咚咚”的沉闷声响，像是在考验我们奔赴天池的决心。我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山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别让云雾抢先一步，遮住天池的容颜。

车子越往上开，风势便愈发猛烈，积雪也愈发厚重，路边的雪墙已高过车顶。到了半山腰，云雾忽然从山谷间涌了上来，白茫茫一片，如潮水般将窗外的世界彻底吞没，连身边的树木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一团团朦胧的黑影。同车的人开始低声叹息，有人甚至拿出手机翻看之前的天气预报，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担忧。我却忽然想起出发时的那份笃定，悄悄握紧了拳头。或许是这份执拗真的被上天感知，就在车子即将抵达山巅观景台的那一刻，风忽然转了方向，像是一双无形的巨手，猛地拨开了漫天翻涌的云雾。

车门打开的瞬间，寒风裹挟着密集的雪粒扑面而来，如刀割般刮过脸颊，却挡不住眼前骤然展开的壮阔。那汪天池，就那样毫无预兆地铺展在群山之巅。冰雪如白玉般环绕着湖面，将澄澈的碧水衬得愈发清冽，像一块被寒玉精心包裹的蓝宝石，静静卧在长白山的心脏处。天空是难得的澄澈，蓝得不含一丝杂质，纯粹得令人心颤，阳光洒在湖面上，折射出细碎而耀眼的金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云雾还在山边恋恋不舍地游走，却再也不敢靠近湖心半步，仿佛也敬畏着这份不染尘俗的纯净与壮阔。

我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步走向湖边，脚下的冰面偶尔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不期而遇的惊喜伴奏。此刻没有喧嚣，没有纷扰，只有风声在耳畔呼啸，雪粒落在衣帽上的轻响，还有自己因激动而砰砰作响的心跳。向导说的没错，天寒地冻，风雪难测，可他没说，那些肯为心中热爱奔赴的人，终究会等到风雪散尽，等到天池展露真容的那一刻。

原来有些美好，注定要在寒雪中寻觅，有些相遇，注定要历经波折才能刻骨铭心。站在天池边，任寒风肆意拂过脸颊，我忽然懂得，所谓运气，不过是不放弃的坚持，与恰到好处的时机温柔相撞，撞出的一场此生难忘的邂逅。这雪，这风，这汪在绝境中遇见的碧水，都将化作心底最珍贵的印记，在往后的岁月里，每当想起，便会生出一股不畏严寒、奔赴热爱的勇气。

作者来自江西萍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