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花主任(短篇小说)

陈安生

<p class="ql-block">村花主任(短篇小说)</p><p class="ql-block"> 清晨卯时,雾岚裹着松针的清苦漫过崖壁,把纸山花岙村缠成一团水墨。春花推开村委会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裤脚沾着的露水还没来得及蒸发,就被灶间飘来的柴火烟烘成了细痕。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的数字被雾汽蒙得模糊,只能隐约辨出六点十五分。</p><p class="ql-block"> “村花主任!” 隔壁阿婆挎着竹篮从山下上来,篮子里装着刚割的野葱,“今日食堂煮番薯粥?”</p><p class="ql-block"> 春花笑着应了声,声音脆生生的,像山涧里的泉水撞在石头上。纸山方言里,“春”和“村”本就难分,加上她生得眉目周正,皮肤是山里人少见的白净,上任村委会主任的头一年,“村花”这个称呼就取代了她的本名,在花岙村乃至整个纸山传开了。没人再叫她春花,就连镇上来调研的干部,听村民们一口一个“村花主任”,也跟着这么叫了。</p><p class="ql-block"> 花岙村是纸山最高的村子,海拔八百多米,一条盘山公路绕着悬崖修到村口,路窄得只能过一辆车。村里总共才三十几户人家,一百来口人,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留在村里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春花接手村委会的时候,村里连块正经的门牌都没有。有人家来客,得站在村口喊:“王家阿叔,你家亲戚到了!” 或者沿着石板路一家家问,往往要绕半个村子才能找到地方。</p><p class="ql-block"> “这哪行?” 春花在第一次村民大会上说,“别说外人了,就是快递员都不敢上来,咱们村的山货想卖出去都难。”</p><p class="ql-block"> 她当即拍板要装门牌。可村里没钱,村集体账户上只有几千块钱,够付一年的电费就不错了。春花没向镇里要,自己开车跑了趟市区的广告公司,跟老板软磨硬泡,以成本价定做了四十块门牌。回来后,她又自己扛着电钻、带着水泥,挨家挨户上门安装。村里的老人腿脚不便,她就爬到墙上钉;有些人家的大门藏在巷子里,她就顺着墙角凿出一小块平整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安装到村尾的孤寡老人林阿公家门口时,老人正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看见春花满身灰尘,连忙起身要给她倒茶。“村花主任,歇会儿吧,这活儿哪能让你一个女娃干。”</p><p class="ql-block"> 春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笑着说:“阿公,不碍事,早点装好了,以后你家远房孙子来,一找就着。” 她蹲在地上调水泥,手指被水泥浆磨得发红,林阿公看着心疼,从屋里翻出一副劳保手套递给她:“戴上吧,别磨破了手。”</p><p class="ql-block"> 那副手套是深蓝色的,指尖已经磨破了洞,却是林阿公攒了半年废品换来的。春花戴上手套,大小正合适,心里暖烘烘的。她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把四十块门牌全装好了,红底白字,在青灰色的瓦房墙上格外显眼。没过多久,快递车真的开上了山,村民们收到了久违的快递,林阿公的远房孙子也凭着门牌,顺利找到了爷爷家。</p><p class="ql-block"> 解决了门牌的问题,春花又盯上了村里的老人吃饭难题。村里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有三十个,大多是空巢老人,儿女不在身边,自己做饭很不方便。有一次,春花去看望住在半山腰的张阿婆,推门进去,看见老人正啃着一块硬邦邦的冷饭,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咸菜汤。“阿婆,你怎么就吃这个?” 春花鼻子一酸。</p><p class="ql-block"> 张阿婆叹了口气:“年纪大了,眼睛花,做饭怕烧糊了,对付一口就行。”</p><p class="ql-block"> 春花心里不是滋味。她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是独居在村里,要不是自己经常回来照看,恐怕也只能这么凑活。当天晚上,她就召集村干部开会,提出要办老年食堂。这个想法一出来,就遭到了反对。“村花主任,办食堂要花钱,要找人做饭,咱们村哪有这个条件?” 村文书老周皱着眉头说,“再说了,万一饭菜不合口,老人们有意见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做饭的人我来请。” 春花态度坚决,“老人们一辈子不容易,不能让他们老了连口热饭都吃不上。”</p><p class="ql-block"> 她先是向上级申请了一笔民生补贴,又自己掏了两万块钱,把村委会旁边一间闲置的仓库收拾出来,刷上白墙,换上新的门窗,添置了桌椅和厨具。做饭的师傅是村里的李婶,手脚麻利,做得一手家常菜。春花跟李婶商量好,每天中午和晚上两顿饭,三菜一汤,荤素搭配,老人吃饭只收成本费,孤寡老人和困难户免费。</p><p class="ql-block"> 老年食堂开张的那天,三十个老人齐刷刷地坐在食堂里,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眼眶都红了。林阿公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嘴里,哽咽着说:“这味道,跟我老婆子做的一样香。” 春花站在门口,看着老人们吃得津津有味,脸上露出了笑容。从那以后,每天到点,老人们就会不约而同地来到食堂,这里不仅成了他们吃饭的地方,更成了他们聊天、拉家常的聚集地。</p><p class="ql-block">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春花的名字在纸山越来越响,有人说她傻,放着城里的生意不做,回到村里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村委会主任;也有人说她图名图利,想靠着这些政绩往上爬。春花听到这些话,从不辩解,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她知道,村里的老人们需要她,这个村子需要她。</p><p class="ql-block"> 那年年底,天气异常寒冷,刚过冬至,就下了一场大雪,纸山被白雪覆盖,盘山公路结了冰,车辆根本无法通行。腊月二十四,是南方的小年,村里的妇女王秀兰想着上山挖点野菜,给家里添个菜。她趁着中午雪稍微融化,背着竹篮就上了山。可没走多远,脚下一滑,顺着结冰的山坡滚了下去,额头撞到了一块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p><p class="ql-block"> “救命!救命啊!” 王秀兰捂着额头,疼得撕心裂肺,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染红了身上的棉袄。山上人迹罕至,她的呼救声被风雪吞噬,根本没人听见。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浑身无力,只能躺在雪地里,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村里的放牛老汉李伯路过山下,隐约听到了呼救声。他顺着声音找上去,才发现躺在雪地里的王秀兰。“秀兰!你怎么了?” 李伯吓坏了,连忙掏出手机给春花打电话。</p><p class="ql-block"> 春花正在老年食堂给老人们煮汤圆,接到电话后,心里咯噔一下,二话不说就往外跑。她冲进家里,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拿起车钥匙就往山下冲。丈夫拦住她:“雪下这么大,路又滑,开车太危险了!”</p><p class="ql-block"> “人命关天,不能等!” 春花推开丈夫,发动了自己的小汽车。这是她几年前在城里做服装生意时买的,也是村里唯一的一辆私家车。她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车轮在结冰的公路上打滑,好几次差点冲下悬崖。她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快点,再快点,不能让王秀兰出事。</p><p class="ql-block"> 半个多小时后,春花终于赶到了山下。李伯已经把王秀兰扶到了路边,王秀兰的额头还在流血,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已经快失去意识了。“秀兰,坚持住,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春花下车,和李伯一起把王秀兰抬到车上,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往镇医院赶。</p><p class="ql-block"> 镇医院的医生看到王秀兰的伤势,都吓了一跳。她的额头被撞开了一个三厘米长的口子,血流不止,还伴有轻微的脑震荡。“医生,快救救她!” 春花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医生检查后,摇了摇头:“村花主任,对不起,我们镇医院的条件有限,处理不了这么严重的伤,你还是赶紧送她去市里的大医院吧,晚了就来不及了。”</p><p class="ql-block"> 春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从镇医院到市区,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而且路上的雪更大了。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再次发动汽车,往市区赶。一路上,她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跟王秀兰说话:“秀兰,别睡,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你孩子还在家里等你呢!”</p><p class="ql-block"> 王秀兰虚弱地哼了一声,眼皮动了动,却没能睁开。春花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既着急又害怕。她加大油门,汽车在风雪中艰难地前行,挡风玻璃上的雪越积越厚,她只能不停地开着雨刮器。</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市区的灯光。春花长舒了一口气,直接把车开到了市第一医院的急诊门口。她抱着王秀兰冲进急诊室,大喊:“医生,救命!”</p><p class="ql-block"> 医生和护士连忙上前,把王秀兰推进了手术室。春花站在手术室外,浑身湿透,头发上结了冰碴,双手因为用力抱着王秀兰而酸痛不已。她找了个椅子坐下,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冻僵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她想起自己中午还没来得及吃汤圆,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当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告诉她“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时,春花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掏出手机,给王秀兰的丈夫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p><p class="ql-block"> 王秀兰的丈夫赶到医院时,看到春花狼狈的样子,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村花主任,谢谢你,谢谢你救了秀兰的命,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p><p class="ql-block"> 春花摆了摆手,笑着说:“都是应该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p><p class="ql-block"> 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亮了,雪也停了,太阳从东方升起,给纸山镀上了一层金色。春花开车往村里赶,一路上,她看到路边的梅花迎着寒风绽放,像一个个小小的火把。她想起村里的老人们,想起老年食堂里热气腾腾的饭菜,想起那些崭新的门牌,心里充满了温暖。</p><p class="ql-block"> 回到村里,村民们都围了上来,关切地询问王秀兰的情况。当得知王秀兰已经脱离危险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林阿公拉着春花的手,说:“村花主任,你真是个好姑娘,我们花岙村有你,是我们的福气啊!”</p><p class="ql-block"> 春花笑着说:“阿公,我是花岙村的人,为村里做事,是我应该做的。”</p><p class="ql-block"> 那天中午,老年食堂里格外热闹,村民们自发地带来了家里的好酒好菜,要给春花接风洗尘。李婶做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有红烧肉、炖鸡汤、炒野菜,还有春花最爱吃的番薯粥。老人们端着酒杯,一个个向春花敬酒,虽然酒杯里装的是白开水,可大家的心意却比酒还浓。</p><p class="ql-block"> “村花主任,我敬你一杯,谢谢你给我们装了门牌,让我们出门在外也有面子。”</p><p class="ql-block"> “村花主任,我也敬你一杯,谢谢你办了老年食堂,让我们每天都能吃上热饭热菜。”</p><p class="ql-block"> “村花主任,你是我们纸山的骄傲,是我们真正的村花!”</p><p class="ql-block"> 春花站起身,端起面前的白开水,眼眶红红的:“谢谢大家,其实我没做什么,都是大家支持我的结果。以后,我会继续为村里做事,让我们花岙村越来越好!”</p><p class="ql-block"> 掌声在食堂里响起,久久没有停歇。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春花的脸上,她的笑容像春天里的花朵一样灿烂。纸山的雾渐渐散去,露出了青翠的山峦和整洁的村庄,那些崭新的门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一个个希望的灯塔,指引着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 春花知道,她的路还很长,村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修一条更宽的公路,比如引进更好的种植项目,让村里的年轻人都能回家创业。但她不害怕,因为她知道,有村里的老人们支持她,有村民们陪着她,她一定能把花岙村建设得更加美好。</p><p class="ql-block"> 夕阳西下,春花又来到了老年食堂,帮李婶给老人们盛饭。看着老人们脸上满足的笑容,她想起了自己刚上任时说过的话:“我是春花,也是村花,我要让花岙村像春天一样,永远充满生机和希望。”</p><p class="ql-block"> 纸山的风,带着山花的香气,拂过村庄的每一个角落,也拂过春花年轻的脸庞。她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简单而充实,平凡却伟大。而“村花”这个称呼,不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份责任,一份担当,一份沉甸甸的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