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河棚老街上

鲁银河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5年11月6日,山峦濛濛,晨雨如丝。我与老伴撑着伞,缓缓走在河棚老街的水泥路面上,脚底仿佛踏着六百年的回响。这条藏在大别山余脉褶皱里的老街,像一本泛黄的线装书,一页页翻开,全是旧时光的痕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河棚老街始于明洪武年间。那时,一位姓王的江西灾民携家带口流落至此,依河搭起草棚,煮茶卖食,聊以度日。那草棚便是“河棚”之名的由来。清朝末年,这里已成集镇,商贾往来,烟火鼎盛。到了民国,九百多米长的老街两旁,茶馆、药铺、商店、油坊、铁匠炉、豆腐店、理发铺鳞次栉比,鹅卵石铺就的街心步道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我母亲就在这条街上长大。她常对我说起1950年国庆节那天,十六岁的她穿着蓝布衫,在乡政府组织的文艺演出中唱起表演唱:“姐姐妹妹,拾棉花呀,忽然想起了走娘家呀,两手无礼物拿呀,哎嗨哎嗨吆,两手无礼物拿呀。”那歌声清亮婉转,如今思来,仿佛仍飘荡在细雨中的屋檐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可自九十年代起,新街沿公路而建,商铺人流渐移,老街便如一位退场的角儿,悄然沉寂。水泥路覆盖了鹅卵石,新盖的楼房参差错落,有的贴着瓷砖,有的刷着白灰,风格杂乱,却难掩斑驳。然而,那些曾在此生活的人,无论走得多远,归来时总要在这条街上走一遭——不是为了看景,而是为了寻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敲打着门前的水洼。这曾是我大舅和老舅的家。童年每逢春节,父母带领我和哥哥姐姐,从三十里外的枫香树来河棚拜年。两个舅舅家灶台紧挨,炊烟相融,饭香交织。老舅母做的腊肉蒸豆腐,至今让我念念不忘。后来老舅参军,俩位表弟随迁,大舅便将两户合并,翻建成如今的模样。二十年前大舅将此楼出售,迁居城关镇了。楼后原是我叔外公家,培爱姨娘总在门口忙碌,培德、培忠两位舅舅常带我掏鸟窝、爬树摘桑葚。如今他们都搬去了舒城城关镇,老屋易主,翻盖新楼,唯有风穿过窗棂时,还带着几分往昔的呼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眼前的巷子依旧狭窄,沙土路边杂草丛生。我仿佛看见外婆挎着竹篮,踮着小脚,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向大河边。洗衣槌声咚咚,妇女们说笑喧哗,河水清得能照见人影。巷右是高家,宗稳和宗宝兄弟与我年龄相仿,我们曾一起捉迷藏、打弹珠、偷摘人家菜园的黄瓜。如今他们也住进了新街的楼房,老屋墙上写着“此房出售”,字迹模糊,多年无人问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再往前,棋声入耳。两位老人坐在屋檐下对弈,其中一位抬头望我,竟是我同学的姐夫潘老师。他笑着与我握手寒暄。我蹲下观战,忍不住支招,竟助他反败为胜。他笑道:“你来和他对弈一局?”我推辞说:“改天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潘老师隔壁的二层楼房,是姚医生的家。姚医生是我就读高中时,居住在河棚医院的邻居也是同学,他是河棚医院主任医师,现退休旅居上海。记得有一年我回乡度假,他在医院小食堂招待我,炭火牛肉火锅,用的是本地土牛肉,配以野生菌菇和微辣的红辣椒。那一口滚烫鲜香,直暖到心底。我感叹说:“此味只应家乡有。”他笑道:“这是本院大厨的拿手菜,河棚镇独一无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街边一家土产店敞着门,老板正整理货架。我一眼瞧见墙角的竹器:大竹篮、竹耙、扁担、簸箕,全是蔑编的手艺。那划柴用的大竹篮,我少年时背过无数回。冬日清晨,踏着霜露上山划松毛,篮子装满,压得肩头生疼,回家被母亲夸一句“三子真能干”,心里便甜了。如今这些农具已少有人用,可它们静静立在那里,像一段不会说话的历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走完老街,雨仍未停。我伫立街头,回望这蜿蜒的街巷。若当年有人懂得珍视,保留那鹅卵石路,修缮老屋,统一风貌,仿徽派建筑,辅以文化展示,何愁不能成为如乌镇般的古镇景区?时光不回头,可惜规划滞后,老街衰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我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回来走一走,这条老街的灵魂就不会彻底消散。雨雾中,我仿佛听见母亲哼着那首老歌,听见童年笑声在巷子里回荡,听见河水潺潺,流过六百年的光阴。</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