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中原突围

Luming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两次中原突围</b></h3> <h5><p style="text-align: center;">周方琳</p><p style="text-align: center;">(1967年7月3日,1968年11月8日,<span style="color: inherit;">1968年11月13日,1969年1月24日……)</span></p></h5> <h3></h3><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周路明整理<span style="color: inherit;">(2025年11月5日)<br></span>献给所有中原突围的英雄 - 以身躯突破重围,以意志穿越炼狱。</h5> <h3><b>内战序幕</b></h3> <h3>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根据延安总部的命令,附近的中共抗日武装,如中原地区的新四军第五师,迅速出动,前往各地接受日伪军投降,并收复失地。国民党在受降名义下,调集军队大举向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推进。我所在的襄南根据地作为富庶的鱼米之乡和战略要地,首当其冲。面对国民党军的绝对优势兵力,为了保存有生力量,1945年9月至10月,我们转移到襄北。新四军第五师6万兵力集中在以宣化店为中心、约100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国民党军队调集30万兵力,围攻中原解放区。这期间,赶紧转走了伤员和老弱妇孺,加上家里有困难的可以回家,共计上万人。1946年4月,成立了江汉军区(隶属于中原军区)(1),我在江汉军区政治部担任正营职特派员。1946年5月1日,周恩来与国民党代表交涉,要求国民政府解除包围,以阻止将要发生的内战。5月5日,周恩来飞抵武汉交涉。5月6日,他和国民党及美国代表前往中原部队所在地区,8日抵达宣化店。10日,周恩来同国民党、美方代表签订了停止中原战事的《汉口协议》,然而,包围并未因此得到解除。6月初,在马歇尔将军调停下,国民党下达6月停战令,停战到6月26日结束,国共内战正式开始。</h3> <h3><b>中原突围</b></h3> <h3>1946年6月26日夜间,中原军区主力分路突围。我随罗厚福率领的江汉军区6000人从宣化店向襄西突围(2,3)。突破平汉铁路封锁线是生死第一关,6月30日夜间,我们发起强攻,在广水至花园段分多路突破,经几小时激战后成功越过平汉铁路,损失七八百人。7月11日左右,部队强渡襄河(汉江),在宜城东南的流水沟、垌口一带抢渡,遭遇敌军阻击和空军轰炸。很多船被炸翻,损失惨重,我在长江边上长大,会泅水,随主力部队成功过河,但仍有近千人未能渡过(2)。我们随后向鄂西进发,血战谷城,攻打石花街、保康,进入鄂西北山区时,部队仅剩三千余人。8月上旬,我们突围至房县,与王树声率领的第一纵队会合(3),王树声部9000人从宣化店突围,至此已损失过半,会合后,成立了鄂西北军区(约八九千人)。部队从房县向陕南突围,在陕西镇坪县边界遭遇国民党重兵合围封锁,原定向北突围至陕南的计划,因敌军强力阻击而严重受阻,最终被迫放弃,退回鄂西北山区的房县、保康、南漳等鄂西大山区域与国民党军周旋(图1)。由于连续行军,粮草不济,部队极度疲劳且疾病流行,加之被俘、掉队、失散等情况,战斗减员与非战斗减员总计达80%。为保持实力,8月底部队再次调整,军区机关干部全部转移到地方坚持工作,我也随即转到地方(4,5)。</h3> <h3><b>宁死不屈与敌人周旋</b></h3> <h3>1946年9月,国民党开始在鄂西山区进行梳篦式清剿,我们离开了根据地,地形不熟,又没有群众基础,有很多人被俘虏了。9月初,鄂西成立宜光远(宜昌、光化、远安)地委,我被任命为地委副书记(6)。上级同时要求我在宜昌城内找些可靠的关系,建立秘密交通点,以便从宜昌城输送干部或接应干部回来。我接受任务后,带了一个班,于9月底到达南漳县靠远安和宜昌边界的小镇店子垭(现店垭镇)活动。我们在那里已建立一个乡公所,我的公开身份为主任,负责征粮。店子垭情况也比较紧张,敌军经常前来活动。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到周围察看情况和地形,带着乡公所移防。</h3> <h3>10月15日一早,我带着乡公所的人刚走到店子垭街头,突然遭遇国民党一个营的袭击。我当即命令大家分散,往靠通城河的大头山里跑,约定晚上到大头山湾集合。我和通讯员小潘在店子垭与重阳坪之间的树林里观察情况,下午四五点出来,了解到敌人已从店子垭往重阳坪方向去了,便直奔大头山湾。晚上,十多名乡公所人员都到齐了,没有损失。我决定转移到离大头山湾东边二里路的另一个湾子住下。</h3> <h3>第二天(10月16日)天不亮,我先起床,派了一人到通城河方向侦察,我将自己的一支马枪藏在老百姓的谷仓内,然后去大头山湾方向探情况。刚到大头山湾,一个排的敌人从后面冲上来将我抓住,抢走我的挎包(包里只有一些税票),接着搜身,把我从日军那里缴获的钢笔也收走了。然后把我吊在树上打。这时我才明白,敌人早已埋伏在大头山湾山上,幸好我们昨晚没在这里住。天亮了,国民党的排长在山头上问:“你们的人在哪里?快带我们去找。” 我说:“我们的人昨天就被打散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就是一个人。” 他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说:“我是收税员。” 他说:“把你的枪交出来。” 我说:“我是收税员,连箩筐(qiang)都没有一个。” 旁边一个当兵的狠狠打了我两耳光,“找你要枪,什么箩筐不箩筐!” 敌人的排长吹哨集合,才把我从树上放下,捆着往店子垭方向走。我知道敌人并未发现我们乡公所的驻地,同志们都是安全的。</h3> <h3>店子垭街上的老百姓见到我都说,“周主任被捉到了。” 敌人的排长就知道我是个主任了。我的身子和手都被捆着,从上午9点走到下午五六点钟,翻山越岭走到马良坪,走了七八十里山路(图2)。过去打日本鬼子,行军打仗走山路是家常便饭,但五花大绑地走这么陡峭的山路,身子很难平衡,下坡不知摔了多少跤,有的上坡膝盖顶着下巴壳。马良坪住着他们的营部,那营长见到我就大骂:“叫你们投诚,你们不投诚,老子要一个个地把你们这些共匪都杀掉!”</h3> <h3>晚上睡觉手脚都捆着。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饭,这个排把我从马良坪又押回店子垭。走到离店子垭大概还有二十里路时,几个当兵的把我捆得特别紧,喘气都困难。那个排长在路上对我说:“今天你要当心点,到了店子垭,我们连长问你的时候,你要老实说!说不好今天没有你的好下场。” 一些当兵的也说:“这是我们排先关照你的啊!” 敌人今天把我押回店子垭,很可能是要枪毙我。我边走边想我这二十二年的一生:父亲被日本人炸死,母亲和妹妹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受罪;我在鄂豫边区参加抗日,为我们民族站起来,为中国老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死也死得其所。我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准备在店子垭街上同敌人拼了,准备牺牲,绝不背叛党,不出卖同志,保守秘密。总之,拼了!</h3> <h3>大概下午五点钟,到了店子垭街上,敌人把我关在一个老百姓的柴房中。连长、副连长都来了,那个连长凶狠地说:“今天不老实交代就毙了你!” 副连长说:“今天把你押到店子垭街,你要给我们办两件事:第一,据我们了解,你是军需主任,店子垭附近有一个山洞是你们的被服厂,今天你一定要把我们部队带到那个洞上去;第二,今天你要写几封信,要你们乡公所的人都来投降。这两件事办到了有赏,办不到今天没有你的好下场。” 我说:“谁说我是军需主任?请你们把那个人叫来和我谈,我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山洞。” 然后我提高嗓门:“我不会向你们投诚!写信叫乡公所的人向你们投降,这违背我的良心,绝对办不到!” 副连长说:“这个土匪还很坚决呢。” 我立刻反击:“什么土匪!老子抗日八年,帮助老百姓,不偷不抢,我不是土匪,我是中华民族的优秀男儿!” 连长吼道:“老子今天杀了你!” 我坚定地回答:“你们今天杀的这个人是抗日英雄,是中华民族的有为青年!” 他们给我一碗断头肉,我不吃。当兵的说:“死也不要当个饿死鬼嘛!” 副连长又来劝我:“乡公所的人就是不来投诚,你写个信有什么关系呢?你已经被我们捉到,人在廊檐下,谁个不低头?” “不可能,我绝对不做违背我良心的事!” 无论他们是劝还是威胁,我绝不写劝降信。被捆着来回走了两整天陡峭的山路,又没吃饭,和他们吵来吵去,已经没力气再吵了,没什么好说的了,“来枪毙我吧!”</h3> <h3>天黑了,他们走了。这时当兵的有的给我烟抽,有的给我送来饭,有的说:“你是个好人啊!说你们是土匪,都是上司讲的。” 那个排长又过来交代那些当兵的:“连长刚才交代,你们不能再打这个人、骂这个人,要他好好睡觉。” 这一场争斗过去,但是敌人还会搞什么名堂呢?未必是到半夜来杀我吗?我不能入睡。刚吃了饭,有点力气了,想到跑,拼个鱼死网破,但捆得这么紧,这么多人看着我,实在跑不脱。快八九点的时候,那个排长拿着一个手电筒在我身上照了几照,马上命令当兵的给我松绑,让我好睡觉。当兵的一面松绑一面讲:“都是中国人嘛,何必捆这么紧。” 松了绑,终于喘气顺当了。他说:“昨天我们打你几下,都是上司的命令,哪个愿意打你嘛!”</h3> <h3>第二天一早,他们集合从店子垭往马良坪回营部,把我捆得很松了,只捆身上,没捆手了。在路上,有时那个副连长同我走在一起,他说:“昨天我们问老百姓,你不是军需主任,你不写信叫乡公所人来投诚,我们也不能硬要你写。看你昨天的样子,你是个共产党的忠坚分子。” 我立刻说:“我是个抗日爱国的青年。” 他说:“共产党不应该打内战,不然我们不会到这大的山里来打你们,把我们也累死了。” 我说:“要打内战的是你们国民党,我们在大山里没惹你们,是你们来打我们。” 他说:“共产党说国民党要打内战,国民党说共产党要打内战,我们下级军官也搞不清楚。国民党说共产党是匪,共产党说国民党是匪,反正都是宣传。总之,国共两党都不打内战就好了,中国人打中国人,死的是中国人,得好处的是外国人。” 我听他这么说,和他说话的胆子就更大了:“得好处的是美国人,是美国帮助国民党打共产党的,你们的武器不都是美国的吗?” 他没有否认。这时我想到,他们昨天要我写信叫乡公所的人投诚,我把他们硬顶回去,他没有枪毙我,还是有点良心的。如果我以后活着逃回解放区,国民党里还是有不少人可以是我们的统战对象的。</h3> <h3>到下午四五点钟又回到马良坪他们的营部,我通过和国民党的排长、班长、士兵谈话了解到,他们以前捉到的俘虏都是就地枪决,上面刚有命令,以后捉到俘虏不能杀了,都要如数押到集中营去(注:这与周恩来同志将国民党残杀抗日新四军的事件公之于众,引起全国民众强烈反应,给国民党造成巨大压力有关)。随后,我们从马良坪出发,经过歇马河、保康县城、谷城县的石花街,走了六七天。这一路全是大山,道路险峻,都是上坡下坡的山间骡马小道,悬崖峭壁,狭窄的地方只能一个人通过。石花街是国民党的师部,这个营当天把我交给了师部,关在一个老百姓的房子里,里面已经关了十多个人。过了两天,把我们押到老河口司令部,那里关了有二百多人,住在一个大祠堂里。从1940年到1946年,我一直做公安和统战工作,认识我的人都知道,如果有人向敌人泄密,敌人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坐在一个角落里,看了每个人的面孔,没有找到一个过去的熟人。</h3> <h3>11月2日,敌人叫全体被俘人员集合,一根绳子捆两个人的胳膊,把我们二百多人押到谷城县仙人渡刘家营集中营(图3)。从店子垭到刘家营集中营,翻山越岭走了17天。我们刚到时,那里还没有其他俘虏,我们是第一批。过了两天,又押来一批人。他们进大院的门时,我站在较远的地方看,突然发现里面有一个我过去认识的人——陶揚。1942年我在云梦鄂豫边区党委社会部工作了几个月,陶揚是县委的组织部长。</h3> <h3><b>仙人渡刘家营集中营</b></h3> <h3>从这时起,每天就是体力劳动:把老百姓的田整成一个大操场,打夯、搭土台子、修院墙、挖厕所、打扫房子、背草打地铺,还要经常打柴火、背米等。每天都有从老河口押来的人,半个月后,大概有五百多人了,屋里都挤满了。饭不够吃,睡觉挪不开身子,吃的睡的都是一片乱糟糟。</h3> <h3>一天,国民党来了几个将字号大官,我一眼看到一个叫卢继时的少将,1946年1月,国共签了停战协议,并成立了一个由国民党、共产党和美国三方组成的停战执行小组。但国民党继续围剿中原,冲突不断。1946年5月,我在江汉军区以联络参谋的名义,被派到安陆城去接这个执行小组到我杨家河根据地来做调查,卢继时是国民党代表之一,我是共产党代表之一,当时有几十人,还好他当时没注意我,不认识我。他们要找些干部谈话,找了几十个人,也找了我。那个姓欧阳的副司令问我是搞什么的,是不是党员。我说是乡公所主任,不是党员。他还问我认不认字,我说认得几个,不会写。就叫回俘虏队了。有十来个人被大卡车拉走了。</h3> <h3>到集中营不久,国民党想着法子劝降。一个区队长同我们几个人坐在操场闲扯,他讲了句:“你们何必要吃眼前亏呢,早向国民党投诚不是很好吗?” 我听到这话很反感:“你看我们哪个是投诚的?都是被你们捉来的!” 有一次,一个姓张的区队长把我们这个区队的俘虏集中起来唱歌、唱戏,有唱河南戏的,有唱京戏的。这个区队长要我唱,我当时坚决不唱,大家都知道我爱唱歌,鼓起掌来欢迎我唱,我站起来说:“我先声明,我只唱得到新四军的歌,不会唱你们国民党的歌。” 那个区队长有点不耐烦:“你唱打倒国民党也不要紧。” 俘虏同志们都望着我不讲话。我就大胆地唱了:“雄鸡,雄鸡高呀么高声叫,叫得太阳红又红……,好呀么好风光……。我们的边区到如今成了一个好地方。” 我想这个歌不会对敌人的区队长有多大的刺激。我唱完后,他马上问我:“这歌叫什么?” 大家都说:“兄妹开荒” 他又问:“你最后一句唱的什么?”我说:“我们的边区到如今成了一个好地方。” “什么是边区?” 我说:“边区就是我们的根据地,这是陕甘宁边区,毛主席、朱总司令住的地方。” 他愣着,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h3> <h3>集中营编好大队后,我编在第一大队,第三中队,第一区队。国民党派来的那些班长都撤走了,都由俘虏来当班长。有的班长是因为身高当的,有的因为是干部而被指定为班长。我当班长,大概是因为我个子高,还是个“主任”,被国民党区队长指定当的。每天平操场、挖厕所、搭土台、打院墙、修厨房、修洗澡堂等各种劳动,还要每天派人去外面背米、背柴火、上街担菜等等,都是交给班长派。我接受当班长,一是由于每天的饭菜都不够,我可以保证我这个班每个人都能吃到;二是方便找机会逃跑。</h3> <h3><b>组织逃跑与组织暴动</b></h3> <h3>陶揚编在二中队,就住在我们隔壁。我不理他,他也不理我。在劳动中见面了,就是互相瞧瞧。有一次劳动休息的时候,我有机会和陶揚走到一起,用很小的声音问:“你认不认识我?”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同我扯些闲话。我说:“我在云梦工作过。”我的意思是告诉他,我是认识你的。在以后的劳动中,我们就有意接近了。有一次也在劳动休息的时候,我告诉他,我一到集中营来就准备逃跑,这里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陶揚叫我不要作急,以后找到机会就跑。</h3> <h3>12月初,国民党军官把我们带到半里路外去拆一个庙。我们休息时,我有意到老百姓那里找水喝,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扯起来,这个老头总是说我们是好人。我问他: “你们附近是不是有个1940年在茨河纺纱厂做过工的人?(当时是秘密地下党领导的)” 他马上说: “有,叫王大新,他从茨河工厂回来后,一直在家里教书。” 接着他说:“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是想开小差呀?” 我说:“想开小差也没有办法呀。” 老头说:“我可以给你们想办法,王大新是个好人,他就住刘家营东南五六里的湾子里。” 这个老头子总说我们都是好人,使我非常感动。他能帮助我们实现逃跑,我要好生谢谢他。</h3> <h3>以后我很少有机会出集中营劳动。我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了朱英,让朱英有机会出去时,打听一下王大新这个人是不是像那个老头说的一样在家教书,愿不愿意帮助我们逃跑,一次朱英出差买柴火,有意往王大新住的方向去,回来很高兴地偷偷告诉我:“有办法了!你说的王大新我找到了,他很愿意帮助我们逃跑,并说先跑到他那里,换衣服、送路费、引路都没有问题,就是到他那里去的人不能太多了,三四个人没有问题。” 我听了非常高兴,王大新在1940年茨河工厂时,还是受了共产党的影响的。</h3> <h3>我很快在班里组织了四人逃跑,我和朱英等四个人事前商量好,准备晚上翻墙跑。晚上大家都上厕所,我们没去,等其他人走完了,我们四人去了。正准备跑,忽然来了一个人,我们蹲在厕所不走,他也蹲着老不走。我们发现他是来监视我们的,只好回到俘虏队去睡觉了。第二天那人找我说:“昨天晚上你们是不是想逃跑啊?” 我说:“不是。” 他说:“你要注意一下,现在中队长要我注意你们的行动,还要我汇报,你看我怎么向他汇报?” 我很高兴地说:“你可以汇报,我每天的行动就是吃饭、拉屎、睡觉、劳动、捉虱子。” 逃跑失败了,以后我们特别注意这个人。</h3> <h3>有一天,陶揚征求我的意见说:“我们这个大队有大几百人,但看守我们的只有一个排,为什么我们不能把这个排的兵力搞掉后跑呢?” 我马上同意组织一次暴动!我放弃了只组织几个人逃跑的想法和机会。陶揚负责二中队,我负责三中队,分别活动一些骨干分子。活动时采用单线联系办法,以免出问题。我提出,总的领导是陶揚。</h3> <h3>没几天,我找了几个我信得过的人个别谈了这件事情,他们都非常赞成,并且提出许多办法。有人提出:等国民党的那个司令员来集中营时,把他抓着当人质一起跑;有人提出:跑出去后,没有钱不要紧,可以抢大地主、大资本家的。陶揚提出,暴动时一定要把大队长杀掉,跑时一定要把国民党的长途电话线砍掉。所有的这些办法我都是赞成的,唯有朱英提出组织一个党支部,我有意见,我担心搞不好,大家都会出问题,同时也没有上级党委对我们的指示,我们都没有暴露身份,也不知道哪个是党员。</h3> <h3>我们商量了逃跑路线。我提出往荆门北山跑的路线,即从太平店上面过襄河到茨河镇,进入山区,白天隐蔽,夜晚行军,三五天就可以到荆门北山根据地。陶揚提出往北边跑的路线,即往河南方向跑,我不同意,主要是要突过老河口的国民党重兵地带。当初我所在的部队从那里突围过去了,但牺牲很大,突过去很不容易。我们的意见不一致,暂时放下。</h3> <h3>另外,我们暴动后,只能搞到敌人几十条枪,至多只能带走百把人,现在俘虏越来越多,有近两千人了,如果我们暴动只能跑百把人,跑后敌人是否会对这里的两千新四军采取残杀的办法?据我所知,这里有很多县以上干部隐蔽下来了,我们跑后是否对他们不利?我们最后商量决定还是用开小差的办法,各人自己找机会跑,跑一个算一个,这样影响不大。我又开始自己找机会逃跑了。</h3> <h3><b>坚定不移,守住底线</b></h3> <h3>1947年1月初,过年前,老河口的商会为了把我们弄到老河口街上去修马路,送来了几头猪来慰劳我们。朱英一天来找我,说国民党的区队长一定要他致一个答谢词,他推了半天推不脱。我说,决不能骂共产党,决不承认我们有错误。他说,对,我来个"抗日有罪",挖苦他们一下,我要他先写个稿子看看,于是他写了一个稿子:"今天,老河口的各位先生来慰劳我们,我们很感谢!我们这一群人,过去都是在敌人的后方受日本鬼子和汗奸的压迫,参加了新四军抗日,今后,我们要在孙总理的革命三民主义政策下,继续努力。" 只要不承认有错误就行,我问:“孙中山先生的革命三民主义,这句话好不好?” 他说他看到毛主席的《论联合政府》一书的(朱英在部队搞宣传工作的),革命三民主义是我们的最低纲领。朱英把这个几句话的稿子送给敌人的区队长,我邀来几个人在屋外面,区队长看后在稿子上加上"共匪是人民的公敌!" 朱英看后,同区队长在屋里吵起来,只听到朱英说:“你加这句话不是事实嘛!" 区队长说:"你要晓得你们现在处的什么环境?" 朱英说:“不管什么环境,我要凭良心讲。” 区队长说:“难道说你们匪,你们就是匪了吗?加一句有什么关系?” 这时我在外的大声说:"什么匪,什么人民公敌,我们是抗日英雄,我们都是好人。” 还有人说:“新四军不是匪,国民党才是匪。” 我们在外面给朱英助威,“如果我讲了你加的话,俘虏们都要骂死我的。” 区队长最后没有办法,“好吧,好吧,不要就不要。” 这一场斗争才完了,第二天朱英按照他自己的稿子在几千俘虏人员念了一边。</h3> <h3>1947年1月底过年后,被国民党捉来一个人,将全大队几百人集中起来,要那个人跪在操场上,大队长要站在前面一排的每人打那个人一板屁股,我是站在第一排的人,我对大队长说: “我不会打人。” 他说:“你会打仗,那不是打人是打什么?” 我说:“那是打鬼子。” 他没理睬,把我推出去。前面的人一人一板,临到我,前面的人把篇担给我,我拿起篇担,表现是打在屁股上,实际扁担头打在地上。站在台上的大队长发现了,从台上跳下来把我拉出来,又拉出一个广东同志。等别人都打完后,大队长站在台上大叫:“蔡中队长,命令你用篇担把他们两个各打五十大板屁股!" 打五十大板,不是把我打死了吗?!好吧!我把牙一咬,让你们打死吧!先打的那个广东人,打第一板时就痛得叫起来,挨打当然是痛啊,我很同情这个广东同志,但我在思想上做好准备,打死也不叫!当两个国民党兵把我惩在地下,蔡中队长打我第一板,好痛,我咬着牙,打一板我就默唸一个“不叫!”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的打,不是五十大板,是十大板。打完了,我和那个广东同志都站不起来了,屁股打烂了,腿也打硬了,爬不起来了,一些战友把我从地上拖到院子的角落,慢慢扶起我,看还能不能走路,以后战友们又买酒给我抹屁股,好多天我不能起来走路,只能趴着,本来身上又是虱子跳蚤又是疥疮,奇痒无比,晚上都难入睡,现在又加个屁股痛。</h3> <h3><b>战友协助,第二次中原突围</b></h3> <h3>1947年2月20日左右,国民党将几千俘虏全部在操场上排队,要重新编队,又搞什么名堂。每个人都问一个问题: “你是被俘的,还是投诚的?” 问到我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被俘的。” 他在我姓名下面写一个“被俘” 二字。几千人问了三天才问完,这是国民党的阴谋,他们会在外面宣传有很多新四军投诚了。编队时,各大队都是按被俘和投诚分开编队。我见到吴志明,他在突围中被国民党捉到时,和国民党还打了一架,从仙人渡街上编到刘家营来了。我们很熟,1943到1945年间,他在江陵县指挥部当侦查参谋,我在江陵县公安局当秘书和特派员,工作上有很多来往。我们两个人见面就不约而同,决定一起逃跑!上次没跑成,这次要做好万全准备,这是我们的第二次中原突围!1. 逃跑路线:还是我的路线,顺着襄沙公路往南跑,跑到荆门南桥镇附近,我就有办法了。因为我1940年在荆门南桥附近秘密党领导下的立达小学教过书,那里是我北山根据地的边缘地带,马上就可以找到组织和部队,去北山打游击。2. 逃跑地点:1947年2月28日,国民党要把俘虏人员搞到老河口修马路。如果我们去老河口修马路有机会跑,但要多跑三十里路,而且这一路有国民党重兵。如果我们装病留在集中营,敌人对病号管得松,也有机会从集中营跑,就少跑三十里路,绕开了国民党重兵。3. 逃跑方式:争取当采买时跑,手里可以有几个钱,不行就晚上翻墙跑。</h3> <h3>我一面装病,一面也确实有点病,敌人的蔡中队长同意把我留下来。他上个月差点没把我打死,现在屁股还是痛的,吴志明也装病留下来了。第一大队五个中队,五百来人,一共留下一百多病号。集中营里有突围时受伤的,还有几个孕妇,每天都吃不饱,住的阴暗潮湿,还有传染病,病号还是很多的,集中营几乎每天都有死了抬出去的人。两千新四军关押在集中营里,生不如死,不屈不挠,这里也是战场,是中原突围的特殊战场!</h3> <h3>第一大队在1947年2月28日出发到老河口修马路,出发前朱英见到我,我告诉他,我有病,不能去老河口劳动,他就知道我是要逃跑了。他说:“我哥哥来过,家里会保我出去,他带了几个钱,都给你吧!”他从身上拿出当时的法币三千元给我,大概可以在路上吃一两天的饭,我非常感激地接过钱。</h3> <h3>全大队出发后,就几个国民党兵看着我们。我到处看墙的状况,到第三中队后面的小院子,尹成湘来了,他和他老婆同时被俘,他老婆刚生了孩子,没到老河口修路。他见了我就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看你的样子是来看地形的,想逃跑吧?” 我说:“有这个意思。” 他说:“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双袜子送给你,你逃跑后路上方便点。” 我接过袜子,非常感激地谢谢了他。王彬帮我搞了一件破长衫,肖xx是本地人,家里人来看过他,他送了我一双新鞋,吴志明也搞到长衫和鞋。3月2号,我和吴志明争取到了3号下午上街去做采买。</h3> <h3>3月3日一早,我们将长布衫穿在里面,外面套着俘虏的服装。俘虏的衣服没有衣领,裤子就是个长点的短裤头,灰不溜秋,一看就是集中营的俘虏。下午由国民党一个当兵的带我们一起上街买菜,我们手里各有5块钱。我们在街上先买一担萝卜,那个国民党兵肚子饿了,我说: “那里有个油条馆子,你去慢慢吃,我们继续买,买完回头找你。” 我们看到他进了油条馆子,立刻把箩筐往小巷子边一放,就从小巷子东边穿出去。跑了一里路,见到一个大堰塘,将俘虏服装脱下来,用石头压在水里,就昂首快步往南走。天还是亮的,这时只能走不能跑了,不然路上会引起怀疑。绕过刘家营,天黑前我们走了三十里,又绕过太平店。为避免国民党追赶,我们加了快步子,这一夜我们一口气走了八九十里。快到樊城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我们在田埂上蹲着闭了一下眼。天一亮,我们同老百姓一起充赶集的人进了樊城,紧接着我们就过了襄河,到了襄阳附近的乡下。</h3> <h3>这时下起很大的雨,我们又疲劳,又饥饿,实在走不动了,在乡下的一家独户店子住了下来,说我们是做生意的。第二天往宜城方向走,又走了3天。一路上好走的地方我们就把鞋提着,打赤脚走,不能把鞋走烂了,碰到国民党哨兵盘问,我们说是做生意的,我们长衫有点破,如果连鞋都是烂的,就会被怀疑了。3月7日,我们就到了荆门的南桥镇(图4),这里的地形我就很熟了。</h3> <h3>等天快黑的时候,我找到我1940年在立达小学教书时经常帮我洗衣服的张老头家。我问他,你认不认识我?他说不认识。我说,我是周先生,他热情地招呼我们吃了饭,说他儿子也参加了新四军,现在还没有消息。到晚上他才把我们引到刘才尉家里,她的丈夫是立达小学校长,是共产党,被国民党残杀了。刘才尉见到我,专门找了一个厢房给我们两人住起来,对我们招呼得非常好,这时我们的心才安下来了。从1946年6月26日到1947年3月7日,我们经历了两次中原突围。</h3> <h3><b>找到组织归队</b></h3> <h3>刘才尉这个地方是荆门北山根据地的一个联络站。有天晚上,我们正在烤火,北山根据地的许超、孙方洲二同志来了,我们讲了从集中营逃跑出来的经过,并向他们提出到北山打游击。许超同志告诉我们:“北山情况很紧张,正在安排干部到各地隐蔽。你们先找个地方隐蔽起来,我把你们的情况报告北山党委,以后有机会派人来找你们。” 吴志明是沙市人,回沙市隐蔽;我是宜昌人,回宜昌隐蔽。</h3> <h3>一天吃午饭时,看到国民党的报纸登了我和吴志明“投诚”的消息,我们哈哈大笑,国民党就会搞这种鬼名堂。过了几天,刘才尉给我们设法搞了路条,各送了十块钱、一身衣服和鞋,我们终于把集中营的长短裤头脱下来了。出荆门时,我碰到一个去宜昌的洋神父,我说我哥哥叫周方兴,是宜昌天主堂的神父。他认识我哥哥,还说我和我哥哥长得很像。我说我也回宜昌,可以给他做挑夫。这一路要经过当阳,国民党盘查很严,和洋神父一起就保险了。我们走了六七天,3月底顺利地回到宜昌(图5)。</h3> <h3>我们一进宜昌天主堂大门,洋神父就喊:“周方兴,你弟弟从荆门回来了!” 我哥哥从楼上冲下来,我的突然出现让他不敢相信,他惊奇地望着我:“方元,你还活着?!” 哥哥见到9年没有音讯的我,枯瘦如柴,没个人样了,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告诉他我要在天主堂隐蔽起来,暂时不能回家。他把我藏在天主堂的一个库房里,赶紧回家告诉妈妈和妹妹。我离开家前叫周方元,参加革命后为了安全改名周方琳。我9年没回过家,也不敢写信,家里人以为我死了,户口也注销了。妹妹第二天一早来看我,带了一个高个子女学生。库房很暗,只看到女学生明晃晃的两个大眼睛,我立刻紧张起来: “她是什么人?!你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妹妹说:“她是我同学,是我最好的朋友,知道你还活着,我邀了我最好朋友一起来看你,妈妈下午就来。” 我严肃地告诉她们:“不能告诉任何人我还活着,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能来,妈妈也不能来,有事和大哥联系!” 我离开家的时候,妹妹不到10岁,见面就被我熊了一顿,她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风险!</h3> <h3>在集中营里我全身长满了疥疮,皮肤都溃烂了,通过我哥哥在天主堂医院治疗。不到一周,我忽然在天主堂医院碰到叶云!1940年我们一起在荆门立达小学教书,后来我去鄂豫边区,他上北山开辟了北山根据地,我们来往很多,他是北山游击队队长,我从集中营逃出来就是要去投奔他的部队的!我们惊讶又警惕地盯着对方,不知对方是什么情况,都不说话。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哪里,我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后面。第二天我又去天主堂医院默默地注视着他,他看到我时过来对我说,他知道我从集中营逃出来、回宜昌隐蔽的情况了。我们这才开始说话——我与组织联系上了!他在北山被敌人打伤了腿,在这个医院隐蔽养伤。不久叶云要出院了,我通过妹妹的关系在北门外正街租了个房子。叶云和母亲合伙做炒花生的生意,我做他们的帮工。从1938年到1947年,我终于见到了母亲,和母亲在一起了。但母亲不敢说我是她的儿子,对外面人说我是她从乡下来的侄儿,帮忙炒花生的。我离开宜昌时,还是个15岁的娃,宜昌的街坊邻居都认不出我了,户口上写的我是 “佃工” 。以后我才知道叶云是宜昌秘密党的支部书记,我家成了秘密联络点。</h3> <h3>1947年11月,刘邓大军南下,荆门北山党通知我马上回北山打游击,接到通知,我马上回到了北山。不久,叶云和我妹妹一起也回到北山。很多中原突围隐蔽下来的、掉队的、回家的、从集中营逃跑的新四军也都陆陆续续归队。我和叶云在宜昌隐蔽期间,我妹妹的好朋友、那个大眼睛女学生董家定是宜昌有名的女高才生。她是住校生,周末放学回家从我们门口过,来找我妹妹。我们发现她思想很进步,非常厌恶国民党的腐败,我们就深入浅出地给她讲些革命道理和革命形势,介绍解放区实行耕者有其田,解放区的妇女参加各种革命工作,在政治上、经济上有着完全独立的地位,共产党的宗旨就是要实现没有人压迫人、没有人剥削人等。她也看过很多进步书籍,接受我们的观点。我们走后,她家成了我们的秘密联络点。解放宜昌的大量准备工作都是与这个女学生联系,她的名字载入解放宜昌的史册(7)。</h3> <h3>我回到北山不久就分配到荆南地区当区长,做荆南的开辟工作。1949年初我调到宜昌地委入城队,准备进宜昌城。中共宜昌市委、宜昌市人民政府、宜昌市警备司令部于7月16日出发,赴宜昌市区,何定华、段玉美和我率先进城,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十七军联系有关地方机关进城事宜;彭天琦、刘真带领大队伍经双莲寺、堂风坳于7月19日下午进入宜昌市区,宜昌解放(7)。通惠路原来是宜昌最繁华的街道,这些年饱受战争的摧残。我们到了通惠路才算解放了宜昌,我把通惠路改为解放路,让解放了的宜昌老百姓在和平的环境下安居乐业。</h3> <h3><b>参考资料</b></h3> <h3>1.中原突围史</h3> <h3>2.江汉军区战史</h3> <h3>3.湖北军事史</h3> <h3>4.房县县志</h3> <h3>5.保康县县志</h3> <h3>6.十堰市革命老区志</h3> <h3>7.中国共产党宜昌历史</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