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那颗红枣树》

暖玉

《家乡那棵红枣树》

我的家乡叫花山，这可不是浪得虚名。她座落在背山面水的风水宝地，蜿蜒起伏的山峦如青黛屏障，稳稳环抱着村庄，碧波荡漾的固城湖横卧村前，粼粼波光中流淌着灵秀之气，将小山村滋养得温润而有生机。

我小时候是物质相对贫乏的年代，村庄的馈赠却从不吝啬——满村的花果树，便是故乡最慷慨的家底。村头的柿树、院角的桃树、坡上的梨树，错落有致地扎根在土地上。一到春暖花开，桃花率先燃遍枝头，灼灼其华，艳得热烈；梨花紧随其后，素白花瓣沾着晨露，似带雨含愁，清新雅致；再衬上村前田垄里铺天盖地的嫩黄油菜花，金浪翻滚，蜜蜂起舞，香风弥漫。红、白、黄三色交织，将整个小山村浸在诗情画意里，云雾缭绕时，竟宛如缥缈仙境。

而最刻进记忆深处的，是房前屋后、田埂溪畔的红枣树。当桃花、梨花渐次退场，春末的风里，便换了枣花的主场。细碎的白花瓣簌簌飘落，沾在肩头、落在发间，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悄悄漫过心田。密密麻麻的枣树伸展枝丫，层层叠叠的枝叶撑起半座村庄的天空，撒下的阴凉成了我们晚间纳凉的好去处。入夏后，枝繁叶茂更甚，青枣如一串串翡翠珠子，沉甸甸挂满枝头，藏在浓绿的叶隙间，在日光和晨露的呵护下悄无声息地膨大、上色，酝酿着属于山野的甜润与惊喜。

辛劳了一天的大人和疯玩了一天的孩子，傍晚总爱聚在枣树下纳凉。竹椅、板凳在树阴里排开，蒲扇摇起的风裹着枣叶的清香，白日的暑气慢慢消散。大人们唠着田间的收成、邻里的家常，还有一位老先生常常在枣树下绘声绘色地给孩子们讲故事：什么程咬金买耙子，尖屁股搭船，骆文海讲道理等等，我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每每回忆起这些，心里都充满了纯净和美好。

当夜色渐浓，清辉般的月光透过枣叶的缝隙，在地面洒下斑驳的银影。疯跑了一天的孩子渐渐在竹床上睡着了，大人们的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这期间冷不丁就会传来“咚”的一声轻响，清脆又突然——准是熟透的枣子挂不住枝头，带着几分俏皮坠了下来。那枣子裹着月光，表皮泛着淡淡的微红，像颗小小的红灯笼，静静落在地上。醒着的孩子们会一骨碌从竹床上起来，循着声响一哄而上，争先恐后地在树底下摸索。抢到枣子的孩子连枣子表皮的浮尘都来不及擦去，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甜汁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阳光与雨露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淌，一直甜到心里。这从天而降的惊喜，成了童年夏夜里最清甜的馈赠，让每个纳凉的夜晚，都浸着枣子的甜香与藏不住的欢喜和期盼。

最让孩子们高兴的是白天的红枣雨。夏天的风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猛。上午还是烈日灼灼，枣叶被晒得打蔫，突然就有乌云从山尖压下来，雷声在山谷里滚着闷响。风先掠过树梢，枣叶哗啦啦翻卷成绿色的浪，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来，“噼里啪啦” 打在枣树枝桠间。这时奇迹便发生了 —— 青的、红的、半青半红的枣子，被狂风暴雨催着，争先恐后从枝头坠落。起初是零星几颗，随后便成了密集的 “红枣雨”，砸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泥花，顺着斜坡滚滚而下。浑浊的水流裹着枣子，在巷子里汇成小小的溪流。青枣带着青涩的硬实，红透的枣子则软润饱满，还有些被风吹裂了皮，甜汁混着雨水弥漫开来，空气里满是清甜与泥土的腥气。我和小伙伴们就在这风雨交加中追着水流奔跑，捡拾漂在水面的枣子，裤脚沾满泥浆，脸上挂着雨水和笑意，枣子在脚边撞来撞去，像一群调皮的小生灵。随着雨水越下越多，地面的枣子也越来越多，浩浩荡荡的枣群，漫过村头的石板桥，涌向那片开阔的大坝。水面上像铺了一层流动的玛瑙。青红相间的红枣在浪尖上起伏向前，声势浩大地流入固城湖，像一群勇敢的旅人，乘着固城湖湖水的翅膀朝着长江的方向飘然而去。每当此时我都带着羡慕的心情想：总有一颗红枣会飘洋过海到达我到不了的远方。

如今离开家多年，再也没见过那样壮阔的红枣雨。但每当想起那个开满鲜花的小山村，眼前总会浮现出暴雨中漫天坠落的枣子，浮现出浑浊的水流里青红相间的波浪，它们承载着我童年的期盼，早已随着江水，流向了更远的地方。而故乡的风、故乡的雨、故乡的花，还有故乡红枣树的清甜，也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成为我无论走多久，无论走多远，都能回望的温暖而又美好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