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冬雪间，生命在回响

清风明月

（写在文前：因基于对亡者的尊重，故文中既未提及其姓字，亦未上传其生前照片） 2005年的夏天，蝉鸣聒噪得像要把整个县城的热浪都掀起来。彼时的我，刚在乡村中学教了八年书，心里揣着对更广阔教学天地的向往，攥着一本翻得卷边的语文教材，走进了县教育局组织的乡村教师遴选考场。那是我县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乡村教师进城考试，竞争激烈得如同盛夏的阳光，灼人却又充满希望。 语文学科招录15人，报名的却有上百人。我和他的缘分，便始于这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试。成绩公布那天，我挤在公告栏前，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名字，看到自己排在第四名时，心里一阵狂喜。转头便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正盯着榜单上的“第二名”出神，眉宇间带着几分沉稳，又有几分对未来的期许。后来我才知道，他和我一样，报考的是中学语文，也一样，渴望在县城的讲台上传道授业。 不久后，我们一同被分配到县城刚修建的一所全新的初级中学任教，恰好都担任初三语文教学工作。初三是学生人生中的关键节点，我们俩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了工作上。办公室里，我们常常为了一道文言文翻译的精准度争论不休，为了一个作文题目的设计反复打磨；课堂上，我们各自施展教学本领，他的课严谨扎实，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我的课则更注重引导学生发散思维，激发创作热情。课后，我们会一起批改作业，一起讨论学生的学情，常常一聊就到深夜，办公室的灯光在寂静的校园里，亮成了一道温暖的光。 更巧的是，他的儿子那年正好上初三，分到了我的班里，成了我的学生。这层关系，让我们的交集又多了几分。我会经常和他沟通他儿子的学习情况，从语文成绩的起伏，到作文水平的提升，再到青春期孩子的心理变化，我们无话不谈。他从不因为我是他的同事、挚友，就对儿子的学习放松要求，反而常常叮嘱我：“孩子交给你，你该严就严，别顾及我的面子。”而我，也始终以最负责的态度对待他的儿子，不仅教给他语文知识，更教给他做人的道理。 他的学识渊博，是全校公认的。他的书房里，摆满了各种书籍，从经典的文学名著，到专业的教育理论著作，再到晦涩难懂的古籍善本，几乎无所不包。每次去他家做客，我都能在他的书房里待上大半天，随手拿起一本书，都能和他聊上许久。他治学严谨，对每一个知识点都力求精准，哪怕是一个生僻字的读音，一个成语的典故，他都会翻遍资料，直到弄明白为止。对待学生，他更是严慈相济。课堂上，他要求严格，不允许学生有丝毫懈怠；课后，他却像一位父亲，关心着学生的生活起居，学生遇到困难，他总会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和他共事的那几年，是我教学生涯中最充实、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一起见证了学生们的成长，一起分享了教学中的喜悦，一起分担了工作中的压力。我们不仅是同事，更是彼此最信任的挚友，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我们都会向对方倾诉，彼此鼓励，彼此扶持。 2009年，县城里又修建了一所新的初级中学，需要抽调一批优秀的教师去任教。他因为教学能力突出，被选中调动到新学校。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心里既为他高兴，又充满了不舍。高兴的是，他能有更好的发展平台；不舍的是，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每天一起工作，一起聊天了。送别马老师的那天，我们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喝了酒。他说：“虽然我们不在一所学校了，但我们的情谊不会变，以后要常联系。”我点了点头，喉咙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聊了很多以前的往事，直到深夜才各自散去。 从那以后，我们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忙着自己的生活，偶尔会通个电话，聊一聊彼此的近况，或者在微信上发几条消息，分享一下身边的趣事。虽然见面的次数少了，但我们之间的情谊，却丝毫没有变淡。我一直以为，我们会这样，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稳步前行，偶尔相聚，直到退休，一起享受晚年的时光。 然而，命运却总是这样，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你沉重的一击。2020年7月，我突然从同事口中得知，他生了一场很重的病，是脑部肿瘤。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炸得我头晕目眩，我不敢相信，那个一直以来身体硬朗、精神饱满的他，竟然会患上这样严重的病。我立刻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悲伤，告诉我自己已经住院，正在积极接受治疗。 七月中旬，暑假伊始，我便和几个以前的同事一起，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去学校看望他。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我几乎认不出他来。曾经那个身材挺拔、精神矍铄的男人，如今蜷缩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头发也因为化疗掉得所剩无几，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虚弱，和以前那个判若两人。看到我们进来，他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想要坐起来，却被我们拦住了。我们坐在病床边，和他聊起了以前的往事，聊起了学校里的变化，聊起了那些曾经教过的学生。他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插上几句话，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那一刻，我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我强忍着泪水，安慰他一定要好好养病，相信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次看望之后，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他打电话，询问他的病情。得知他经过治疗，病情有所好转，能够出院回家休养时，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我以为，命运之神会眷顾他，让他能够慢慢康复，重新回到他热爱的讲台，回到我们身边。 可惜，好景不长。2024年的初冬，天气异常寒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就在这时，我竟在一位同事的婚礼现场再次意外得知他的病又复发了，而且情况很严重。是一家人没有丝毫犹豫，日夜兼程地把他送到了北京天坛医院进行了第二次手术。事后，我给马老师发了一条微信，告诉他一定要坚强，我们都在等他回来。他回复我说：谢谢你，我会努力的。”看到这条消息，我心里充满了期待，希望这次手术能够成功，希望他能够再次坚强起来。 然而，命运之神并没有偏爱他。手术虽然成功了，但他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差。他在病床上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始终没有放弃，一直努力地和病魔作斗争。今年十月，秋风萧瑟，落叶纷飞，一个让人悲痛的消息传来：他还是没能战胜病魔，在病床上永远地离开了亲人，离开了我们。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我不敢相信，那个和我相识相知近二十年的挚友，那个学识渊博、治学严谨的他，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想起了2005年的夏天，我们在考场相遇的场景；想起了我们一起在办公室批改作业、讨论教学的时光；想起了我们一起送别彼此、约定常联系的夜晚；想起了他生病后，我们去医院看望他时，他努力挤出笑容的样子……一幕幕往事，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回放，每一个画面都让我心痛不已。 他的离去，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了生命的无常。我们总以为，人生很长，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去陪伴自己想陪伴的人；我们总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就能够避免所有的遗憾。可是，我们却忽略了，生命是如此脆弱，就像风中的蜡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就像水中的浮萍，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浪吹散。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然而，挚友的离世，也促使我更加热爱自己的生命。我开始反思自己的生活，以前的我，总是忙于工作，忙于追逐名利，忽略了生活中的美好，忽略了身边的亲人朋友。我总是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够拥有更好的生活，就能够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幸福的日子。可是，现在我才明白，幸福其实很简单，它不是拥有多少财富，不是获得多少荣誉，而是能够健康地活着，能够陪伴在亲人朋友身边，能够享受生活中的每一个美好瞬间。 从现在开始，我想要放慢脚步，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工作而拼命，为了名利而奔波。我想要多花一些时间，陪伴在父母身边，陪他们聊聊天，散散步，让他们能够安享晚年；我想要多花一些时间，陪伴在妻子和孩子身边，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旅游，一起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我想要多花一些时间，和朋友聚一聚，聊一聊彼此的近况，重温曾经的美好时光。 我想要享受生活的惬意，不再为了一些小事而烦恼，不再为了一些得失而纠结。我想要在清晨，迎着第一缕阳光，去公园散步，呼吸新鲜的空气；我想要在午后，泡一杯清茶，坐在窗边，读一本自己喜欢的书；我想要在傍晚，和家人一起，坐在院子里，欣赏美丽的晚霞，聊着家常。我想要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的每一个美好瞬间，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充实、更加快乐。 我想要看待人生的荣辱得失，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名利看得那么重要。我明白，人生就像一场旅行，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沿途的风景。在这场旅行中，我们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有成功的喜悦，也有失败的痛苦；有得到的幸福，也有失去的遗憾。这些都是人生的一部分，都是我们成长的必经之路。我们应该以平和的心态，去面对人生的荣辱得失，学会珍惜自己所拥有的，学会放下自己所失去的。 我想要坦然接受生活中的各种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变化充满恐惧和抗拒。我明白，生活就像一条河流，总是在不断地变化着，我们无法阻止它的流动，只能学会适应它的变化。无论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我们都应该坦然接受，因为这都是生活给我们的礼物。我们应该以积极的心态，去面对生活中的各种变化，在变化中成长，在变化中进步。 夏蝉已逝，冬雪又至。生命的旅程，漫长而又短暂。愿我们都能珍惜当下，热爱生命，放慢脚步，享受生活，坦然面对人生的一切，让自己的生命绽放出最美丽的光彩。 后记写下这篇文字时，窗外的秋风正卷着落叶轻轻拍打窗棂，像极了他从前温和的脚步声，悄然叩击着我的心扉。从提笔到搁笔，那些与他相识相伴的岁月，那些欢笑与泪水交织的片段，一次次在眼前浮现，让我几度哽咽，又几度释然。最初动笔，原是想为他写一段生平，为我们二十多年的情谊留一份念想。可写着写着，笔触却不自觉地转向了对生命的叩问与感悟。他的离去，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我过往生活的仓促与浮躁，也让我猛然惊醒：我们总在追赶时间，却忘了时间也在悄悄推着我们走向未知；我们总在计较得失，却忽略了健康与陪伴才是生命中最珍贵的馈赠。这篇文字，既是对挚友的深切缅怀，也是对自己未来人生的一份期许。往后的日子，我会记得放慢脚步，在清晨的阳光里闻闻花香，在午后的茶香里读几页书，在傍晚的余晖里陪家人闲话家常；我会学着坦然面对人生的起伏，不执着于荣辱，不纠结于得失，以平和的心态接纳生活的所有馈赠与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