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夜,一碗削面

24°阳光

<p class="ql-block">  很小的馆子,绕不过五六张桌。立冬初晚,飘着丝雨,我和爱人到街边的饭店吃饭,拣了靠里的一张桌子坐下,半敞的门帘丝丝地透着风,倒也不觉得冷。跑堂的是个半大小哥,套着件略显柔色的蓝棉褂子,脸上是那种被灯火照透了的、安分的醇笑。他也不多话,只问:“吃点什么?”我点点头答到:“两碗刀削面”。他便向着里间,拖长了声调,悠悠地喊了一句:“削面——两位——”</p> <p class="ql-block">  里间便是厨房了,听得见面团摔打在案板上的“砰砰”声,沉甸甸的,实在。这声音,不知怎的,竟让我想起建筑工人夯打基础的场景,一下,一下,将那松散的黄土,夯得坚实。这面团,想来也是要经过这般捶打的,才有筋力。</p> <p class="ql-block">  不紧不慢的往嘴里送几粒水煮花生,脑海中排演着师傅削面的默剧。他手里托着一团雪白的面,另一手握着一块薄薄的铁片,站到那口大锅前,锅里的白气蒸腾而上,将他半个人都笼在里头,恍恍惚惚的,像个水里的影子。他看不到我,而我却能看到他。他只是微微侧着身,低了头,全副精神都贯注在手中的那团面上。手臂一起一落,那铁片便像一只银色的燕子,贴着面团的表面飞过。一片片面条,就从那燕子飞过的地方,齐刷刷地、带着些许微弯的弧度,直向那锅心射去。飞得那样快,又那样匀净,带着“嗖嗖”的风声,没入那片白茫茫的滚汤里,竟没有溅起一星水花。我看到那入锅的削面,中厚边薄,形似柳叶,在沸水里沉浮几下,便渐渐变得透明起来,能瞧见里头裹着的、温润的光泽。</p> <p class="ql-block">  面端上来了,粗陶的海碗,烫着手心。汤是清的,浮着几点油星,像外边街上的雨水打在水窝儿上的圆晕。面上躺着两三块结实的牛肉,几叶香菜。我先喝了一口汤,一股暖意便顺着喉咙直滑到胃里,随即像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徐徐地晕开,四肢都松快了一些。削面入口,外滑内韧,嚼起来有一种妥帖的、实在的抵抗,麦子的香气便在齿颊间弥漫开来。</p> <p class="ql-block">  我慢慢地吃着,听着邻座几个做工模样的人,吸溜吸溜地吃着面,大声地说着些家长里短,工资油盐。他们的话,像屋外的风,一阵一阵的,我听得不很真切,却也觉得有一种低频热闹的好。在这立冬的夜,在这一碗面的热气中,人与人之间,仿佛也生出一种无言的、共度此时的默契。</p> <p class="ql-block">  吃完了,额头上已有了微细的汗意。付钱出门,风似乎也没有先前那般凉了。我和爱人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路灯将泡在雨里树枝的影子,投在灰扑扑的街面上,黑白分明,像一幅木刻版画,天地的热闹也要收敛起来了。人这东西,大约也总需要些实在的、温热的东西,填一填肚子,暖一暖心神,才好有气力,走过这个即将到来的冬日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