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轨迹-我的童年

董长贵

我们家的全家福

我家住在重庆市南岸区四公里街37号，一栋六十年代修建的三层砖混楼的三楼二号房。

这栋楼紧挨着老街的公路边，平街进出，十分方便。整层楼住了四户人家，左邻右舍都熟得不能再熟。

3-1住的是黄妈，名叫陈祥珍，和我母亲在一个单位上班；3-3是周治发一家，他和妻子胡永清分别在自来水公司和香料厂工作；3-4住着沈姐一家，户主杨美华在南岸建筑四队，妻子沈林锡在长江橡胶厂。我们家虽小，却挤满了烟火气。

那时的四公里老街，左边有肉店、菜站，右边是副食店、百货商店，还有个小饭馆，买菜打酱油都不用走远路。街上的吆喝声、自行车铃声、邻居的招呼声，织成了我童年最熟悉的背景音。

父亲董其轩原在重庆肥料厂工作，1962年被压缩下放，去了巴县铜罐驿庙沟当农民。

母亲李素珍在海棠溪运输合作社做搬运工，肩挑背扛，从不喊累。

大哥1973年从南桐矿区调回重庆长江橡胶厂。

二哥1972年被推荐上重庆建筑工程学院读大学。

姐姐早几年在邻水县当知青，后来读了达县农机校，分配在合流区农机站。一家人散在各处。

父亲解放前为躲抓壮丁，从垫江孤身跑到重庆，在市中区太平门靠挑大粪生活。

解放后，母亲带着大哥、二哥从乡下步行进城，一家人才在重庆团聚。

可人一多，日子就紧巴起来。母亲帮人洗衣，大哥牵着才四岁的二哥去长江边捡铁钉、拾破烂换钱。

1953年一场大雨，屋顶漏得像筛子。雨一停，父亲便爬上房顶捡漏，脚下一滑，从三楼摔下，三天不省人事。家里顿时塌了天。

母亲一个人扛起全家的生活重担。她白天洗衣，晚上筛炭灰卖，还要照看三个孩子。几个月后，父亲才慢慢好起来。

1954年，重庆肥料厂在四公里建厂，父亲从市中区环卫点调过来。我们一家也随即搬到了罗家花园。

罗家花园有几十间旧瓦房，解放前是地主的产业。

我家屋子只有十五平米，门外的宽大的堂屋成了多户人共用的厨房。

巷子里孩子多，我们整天捉迷藏、玩打仗，笑声在窄巷里回荡。

记得最清楚的是1960到1962年是我国的自然灾荒年，那三年饿得人眼发绿。

每天姐姐和二哥带着我去“黄帝位”的山上挖蕨基头，拿回家磨成粉蒸着吃。

那东西填肚子还行，就是难消化。有次我在家蹲在尿罐上拉不出屎来，肚皮胀得直哭，母亲只好用小木棍一点点帮我掏出来。

母亲每顿饭都会省下一点稀饭给我，我饿得前胸贴后背，总扭着她喊“饿”，她就默默把饭递过来。

母亲闲不住，见河沟边有石头堆，就从远处挑土过来，种上瓢儿白和萝卜。那点菜，成了我们熬过灾荒的指望。

二哥和姐姐放学后就背起背篼割草，晒干了送到牛奶场换玄糖。

星期天我总爱跟着他们屁股后头跑，虽然帮不上忙，但能蹭点路上的野果子吃。

肥料厂旁边有条小河沟，水清得能看见鱼。有一次姐姐在那儿洗衣服，忽然喊我：“董四，看！鱼！”我跑过去，只见一群鲫鱼从上游游下来，从她衣服边擦过。

姐姐挽起裤腿下水抓，怎么也抓不着。我飞奔回家拿来筲箕，运气好，捞了八九条。

二哥放学回来听说此事，便从屋里拿出父亲捞鱼的虾扒网，又捞了十几条。

那天晚上，母亲把鱼炸得金黄，我们吃得满嘴流油，像是过年。

肥料厂后面有一个大水库叫四南湖。湖边有块大木板，能坐四五个人。二哥常游泳推着木板，送姐姐她们过湖割草。

有一回他和姐姐闹别扭，不肯推，姐姐就和几个女伴用镰刀划水。划到湖心，镰刀掉进水里，二哥急了，扎了好几个猛子也没捞上来，生怕回家挨骂。

1963年，日子总算好起来。大哥从一机校毕业，在海棠溪街道上班，每月十八元工资。

他和邻居赵妈的女儿赵素珍恋爱，结婚那天，赵素珍母亲闹得厉害，大哥端碗时手一抖，打碎了几个。父亲生气，甩了他一巴掌。那年头，一碗饭都金贵。

罗家花园没自来水，家家户户都去厂里的水井挑水。

我家二哥负责挑水，我常跟在他后头，看他扁担两头的水桶晃晃悠悠，水花溅在石板路上，亮晶晶的。

有一次，我和邻居家小孩跟着姐姐上街，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天黑下来，我们俩在路边哭。三公里道班的张师傅看见了，把我们领回家，给糖吃，还报了信。

后来父母、大哥、二哥、姐姐全找来了。姐姐说，那天她被母亲狠狠骂了一顿，全家人分头找，大哥往黄桷垭，父亲往南坪，她往海棠溪，最后在道班找到了我。

母亲没工作那阵，常在街上卖广柑、瓜子。我总跟在她身后，眼巴巴盯着摊子上的水果，口水直咽。看得母亲心疼，但生意不好从不给我。只有哪天卖得快，才剥一个桔子给我，那甜味，能记一辈子。

1962年底，街道安排母亲去重庆水泥厂上班，把我送进了四公里菜站旁的托儿所。

那儿有木马、梭梭板，可我不爱待。每到中午，我就扒在竹围栏边，眼巴巴望着南坪方向的小路。

母亲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她总是匆匆从水泥厂步行赶回四公里幼儿园，把她午饭的一半拿给我吃。

那些年，日子苦，可人心热。一碗稀饭，一条鱼，一块玄糖，都成了记忆里的光。

我的童年，就在这艰苦的岁月与母亲的庇护中，慢慢长大。

妈妈与二哥姐姐陈㜳㜳东温泉合影 我和姐姐与亲戚姐弟合影 我的母亲-李素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