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池立冬记

布衣叟

藕池立冬记

　　晨风掠过藕池河堤，带着水汽的微凉，悄然染透衣领。我踩着被夜露浸得发白的田埂，朝菜地走去——今日立冬。

晨雾尚未散尽，后院池面上浮着几片银杏落叶，影影绰绰。柚子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圆润的光泽。往年这时节，正是收最后一茬蜜柚的时候，枝剪碰触柚树的脆响，能惊起林间鸟雀。今年阳光雨水都足，柚子结得尤其沉实，表皮还挂着夜露，指尖轻轻一碰，露水便簌簌淌下，那股凉意，直透心底。

　　田埂边的狗尾巴草早已褪尽绿色，穗子被秋风揉成灰白，却仍倔强地立着，像为这片即将沉睡的田野站最后一班岗。

路过屋山头，我停下脚步。三口养着铜钱草的旧瓦缸浸在雾里，缸壁湿溜溜的。想起立冬过后，母亲总爱把萝卜、白菜洗得水灵灵，一层层码进这缸里腌渍。如今瓦缸依旧默立墙角，缸沿凝着白蒙蒙的湿气，像岁月留下的、未曾擦干的泪痕。时光就这么拽着日子走，一拉一放间，便把春夏秋的热闹，都收进了冬的怀抱。

　　风卷着银杏的黄叶，扑上脸颊。院外的杂树早已落光了叶子，枝桠光秃秃地指向天空，如无数双伸向云端的手。唯有池塘边的龙爪槐，枝条垂至水面，风一来，便轻轻搅碎一池倒影。远处的浩吉铁路大桥，像一条钢铁巨龙静卧于田野，车流声被风送得远远的，并不扰这农院的清静。想起年轻时老人常说，立冬是“藏”的节气，田要歇，人要养，日子，得往暖和里过。

回到家时，屋顶烟囱已升起袅袅炊烟。老伴正往灶膛里添柴，跃动的火苗映得她脸颊通红。锅里的萝卜排骨汤咕嘟作响，香气混着柴火的暖意漫出厨房，丝丝缕缕缠上窗棂。我将竹筐里的柚子倒下，黄澄澄的果实堆成一座小山，宛若微缩的金色山峦。檐下挂着的红辣椒在风里轻摇，阳光穿过间隙，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暖得人浑身酥软。

　　午后，雾散云开，地面泛着湿润的光泽。我搬了椅子坐在门口，望见风将池中残荷卷起，又轻轻放下，仿佛在安抚劳作了一整年的农人。枯荷泛着灰黄，风过时沙沙作响，像是冬天温柔又坚定的絮语。几只天鹅贴水低飞，翅尖掠起圈圈涟漪，漾开，又平复，恰似农人日子里的细微波澜，终归于安宁。

老伴端来一碗烤红薯，粗瓷碗壁烫得手心暖融融的。红薯是自家地里长的，虽已过季，却仍带着藕池水土特有的清甜。咬一口，暖意从喉头滑向心底，驱散了所有寒气。她站在我身旁，絮叨着要翻晒羽绒服，担心孙子没换厚被子。话音平和，如同我们脚下的土地，不慌不忙，却自有一种踏实的温暖。

　　暮色四合，池塘又被渐浓的雾气笼罩，将廊亭、枯荷、杂树一并揽入朦胧。灶房里飘出的香气愈发浓郁了，萝卜的清甜混着排骨的醇厚，勾得人馋涎欲滴。我深知，立冬并非终结，而是藏锋守拙的起始。正如这藕池河水，冬日看似平静，水下却蕴藏着奔涌的力量；也如我们农人，冬日歇下，是为来春更好地耕耘。

窗外风声又起，却不再觉微寒微凉。许是因为心里燃着炉火，飘着炊烟，怀着这藕池岸边生生不息的盼念。立冬了，日子要往暖和里过。就像这河水，无论冬夏，总向着远方，静静地流去！

安保华

二0二五年十一月七日（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