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城的前世今生/微臣丑牛文.摄

微臣丑牛

　　暮秋薄寒，老夫踏霜痕登临石头城。残阳如染，六百岁之明城墙的青灰砖石覆着深绿藤蔓，垛口参差，箭楼遗迹隐于疏林。指尖抚过砖面，深浅凿痕与细密裂纹间，似手隐藏着千年未散的余温。

遥想楚威王临江驻足，见山如龙蟠、水似虎踞，遂埋金镇气，筑金陵邑，为古城烙下帝王初痕。诸葛亮出使江东时登高一瞥，那句“钟阜龙蟠，石城虎踞”的戏言，竟成了十朝兴替的温柔注脚。摩挲砖缝间的苍苔，恍惚见孙权筑城时，匠人凿石的叮当漫过江波；六朝繁华里，顾恺之笔墨染香，王羲之兰亭留韵，宫廷雅乐随秦淮风月流转，朱雀桥边商船帆影轻摇，江涛拍岸与江豚清鸣相和。彼时砖石，该浸着金粉的柔润与硝烟的淡痕，听惯了鼓角的低回与丝竹的婉转。

岁月无声，江流渐西。自大唐之后，怒涛褪作浅滩，江豚鸣音隐入烟波，商船帆影淡成画忆。帝王城郭在时光里渐次轻减，唯有城西鬼脸崖壁，映着潭中寒水，成“鬼脸照镜”的残景，静看世事浮沉。而明城墙依山蜿蜒，与六朝残垣相映，似在悄悄接续断裂的记忆。俯身细察，城砖上模糊刻痕若隐若现，许是筑城士兵的浅叹，或是文人墨客的闲题，恍惚间，明清骚人凭吊的身影重叠而来，他们也曾如我这般，指尖划过砖纹，在断壁苔痕间，低吟“潮打空城寂寞回”的怅惘，暗叹“金陵王气黯然收”的轻愁。

如今，修缮后的明城墙愈显温润，城根下绿荫如织，晨练老者的太极慢舞、嬉戏孩童的笑语欢声，漫过昔日雄关。凭栏远眺，垛口漏下的落日余晖，洒在秦淮粼粼波面，长江远影在天际若即若离。风穿林叶，似携千年低语，砖石的沉默里，藏着帝王的轻梦，百姓的烟火，江涛的旧韵，草木的清欢。

残阳西斜，清风拂过藤蔓，带草木幽香。指尖仍凝在砖面，凿痕、苔痕、刻痕串联起楚金传说、十朝风华、诸葛戏言，也串联起江涛退去后的沉静。老夫胸中幽思暗涌，拾起一枚枯叶，蘸崖壁清露，在城砖上轻题：“龙蟠虎踞遗清韵，江去涛息石自温。鬼脸轻窥千古月，明城浅印六朝痕。”

露痕渐干，墨迹轻凝，“虎踞龙盘”的气韵未散，反倒在明城墙的温润与寻常烟火中，酿得愈发绵长。老夫这般揽胜怀古之人，终究在指尖的柔触、心头的幽思与砖上的浅诗里，读懂了这座城的前世今生——沧桑从非湮灭，而是时光沉淀的婉约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