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什库大街 · 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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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人间留不住，雨送黄昏叶飞户。京城秋意刚酿得浓醇，尚未细品，一场风寒便卷着落叶漫过街巷，连枝头都褪成了浅黄，倒像是冬季提前叩了门——露冷霜清又立冬，流光淑景原是这般匆匆。

走在西什库大街上，目光能轻易撞进满街落叶里，层层叠叠铺得绵密。抬头时，一街百年古树已黄叶稀疏，枝桠在风里轻晃，像银发婆娑的老者，垂眸望着往来行人，藏着满树的岁月。时有钟声隐约飘过街巷，是西什库教堂的回响，这声音淌过几百个寒来暑往，偏在立冬这天听着最易入心，落得满心里都是空落落的静。

林园尽扫朔西风，

纷纷飞叶别暮秋。

季转人逐年华老，

白首含笑向晚钟。

沿路向北，这条仅容两车并行的古街，藏着数百年的故事。明朝正统年间，这里原是皇家仓库，因十座库房得名“西什库”——甲字库储药材、乙字库存纸张、丙字库收丝绵，还有存放武器、火药与罚没财物的库房，由专职官员打理成规整的仓储体系，“西什库大街”的名字也便随着这些库房留了下来。百棵古树遮着街面，每一片落叶里都裹着历史，即便四季轮回，那些过往也从未模糊。

史载康熙三十二年，皇帝染疾，御医束手之际，法国耶稣会教士医好了龙体。康熙感念其功，赐地西安门内蚕池口（今中南海西岸）修建教堂，初名“救世堂”，便是西什库教堂的前身。后来因教堂临近皇宫，高大的钟楼惹得慈禧与同治不悦，经交涉后，教堂于1886年迁至西什库重建，次年竣工，连修建费用都由清政府出资，最终落成了这座哥特式建筑群。

平静并未持续太久。1900年，义和团以“扶清灭洋”为号，围攻西什库教堂长达63天，与六国联军卫队激战，教堂在炮火中严重损毁。也是这一年，英、俄、德、日、意、法、美、奥八国联军从天津租界出发，以镇压义和团为名进犯北京，“庚子国难”就此爆发。6月10日战争启幕，8月北京沦陷，清政府为保统治，于1901年9月7日与英、俄等十一国签下《辛丑条约》——条约规定赔款按当时中国人口计，每人一两，共计4.5亿两白银，时为农历庚子年，史称“庚子赔款”。

战后，清政府依约重修西什库教堂，还特意加高钟楼，让这座建筑成了中西合璧的独特存在。可巨额赔款远非清政府所能承担，便化作借款，按年息4厘计，分39年还清，本息合计达982238150两，以海关税、常关税、盐税作抵押。直至1909年，美国率先退还部分赔款，用作创办赴美留学预备班“清华学堂”；随后苏、英等国陆续效仿，将退款用于兴办教育；对德、日的赔款则因二战爆发终止。直到1943年1月，中国与英美签订新约，废除原有不平等条约，庚子赔款才彻底取消。

这笔赔款像一块巨石，压得清政府财政彻底崩溃。为偿债，朝廷强迫各省摊派，负担最终都落在百姓肩上；可也正是这屈辱，推着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的斗争步步向前。另一边，美国等国以退款办教育、资助留学，虽培养出一批新型人才，却也暗藏着帝国主义文化侵略与渗透的野心。

如今再站在西什库大街上，风寒依旧，落叶泛黄。俯身拾起一片黄叶，仿佛还能听见旧日声响——那是抢劫故宫、火烧圆明园后，街边贩卖珍宝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喧嚣里，竟似要将《辛丑条约》与庚子赔款的耻辱彻底淹没。

可历史从不会真的被掩盖。如今中国已强盛，我们不该忘记这条街上的过往，不该忘记曾经的国耻，更不该忘记西方帝国主义的强盗本质。若再有谁敢将战争强加于我们，定要让他们为昔日的侵略加倍偿还！

乙巳，立冬，京城，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