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与寂寞

海的女儿

昨日傍晚，我推着购物车在超市货架间穿行。腹中空空，原本只想买一袋面包、一瓶牛奶，结果推车里堆满了促销的薯片、包装华丽的巧克力、买一送一的速冻饺子。回到家，面对满桌并不需要的食物，那句台词突然击中了我：“人呀，千万别在饿的时候去逛超市，会容易买一些不该买的东西。”

我坐在渐暗的客厅里，没有开灯。五十岁的光景，窗外是别人家的灯火，屋里是自己的呼吸声。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回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深处那些蒙尘的抽屉。

昨夜，旧日好友打来长长的电话。她说起二十五岁独居广州时的往事——刚结束三年感情，城市很大，出租屋很空。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第一个靠近的温暖。他夸她煮的咖啡好喝，她便以为是懂得；他说周末一起去爬山，她便以为是投契。其实他不知她恐高，不知她只喝拿铁因怕苦。那段关系维持八个月，分开时连再见都说得仓促。“不是因为不爱，”好友说，“而是从一开始，我爱上的就不是他，只是被爱的感觉——那种暂时填补内心空洞的感觉。”

三十岁那年，她差点嫁给只见三次面的人。介绍人说“条件合适”，母亲说“年纪不小”，她自己想“也许该安定下来”。幸而在某个失眠夜，听见内心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你在害怕什么？害怕孤独终老，害怕成为异类，害怕错过这班车就再也赶不上。那种恐惧，恰如饿极之人看见面包，明知不是最想吃的，却忍不住伸手。

“还好没嫁。”她在电话那头轻声说，“后来听说，他把妻子打成二级伤残，入狱了。”

我握着话筒，窗外夜色正浓。这番话让我想起自己的许多“饥饿时刻”——不是胃的空虚，是心的荒芜。年轻时总以为孤独可耻，急着用关系、热闹填满每个空隙。如今才懂，孤独不是缺陷，是空间——让你真正看清自己、与自己相处的宝贵空间。

超市里的盲目采购，最多浪费钱财，收拾几天冰箱。感情里的仓促选择，却可能改变整个人生轨迹。因寂寞而起的感情，像不合脚的鞋，走着走着就磨破了皮，流了血，终要脱下。不如从一开始就耐心等待，等那个不需要你踮脚、也不必屈就的人。

这不是 cynicism（悲观），而是 clarity（清醒）。就像你不会在饥肠辘辘时品尝美食真味，也不会在慌不择路时找到正确方向。感情如此，生活亦如此。

现在的我，学会了去超市前先吃个苹果，学会了在孤独时读书、养花、学一直想学的摄影。我与自己的寂寞和平共处，甚至开始享受它带来的清静自由。当我不再把寂寞当作需要填满的漏洞，而是可以耕耘的园地时，反而遇见了更多有趣的灵魂——包括内心深处那个一直被忽略的自己。

“感情也一样，不要在寂寞的时候去谈恋爱，会容易看错人。”这句话的智慧，不仅在于教我们避开错的人，更在提醒我们：先把自己活完整了，活丰盈了，那时的相遇才是两颗完整心灵的相遇，而不是两个空洞的相互填补。

夜色深了，我起身开灯，开始整理那些冲动买来的食物。有些送人，有些留着慢慢吃。就像整理过往岁月，那些因“饥饿”而作的选择，不必后悔，都是成长路上必经的滋味。

五十岁之后终于明白：最好的感情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而你自己，首先要成为那幅锦缎，在独处的时光里一针一线地绣出属于自己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