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生命）

鸿雁

生 命

清晨，我被猫叫声吵醒。睁眼，刚好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在脸上。我翻了个身，把猫从房间赶出去。今天懒得起床，因为腰椎间盘突出，给自己放一天假。

躺在床上，抬眼看着窗外。窗外的世界，在静静地等待着阳光的亲吻。那些熟悉的风景在光影的交织下，呈现出别样的生命奇观。

不知什么时候，猫又溜进房间来温顺地躺下，把头深深地埋在我胸前。以前我是不喜欢猫上床的，但自从腰椎间盘突出后，猫就时常这样。

这只布偶猫是我养的第二只了。第一只也是很漂亮的布偶猫。只可惜我跟它缘浅，终是没有陪伴它一生。

很早以前就打算着退休后买一辆车，一路向南，或者向西，走走停停。看一路的风景，体会一路的美食和人文。但，世事总是无常。爱人突然病了，并且病得不轻，我的生活除了照顾生病的爱人，再没其他。一个人跌跌撞撞在这个世上，难免有孤独，空灵缥缈的灵魂，纷扰的世俗，太多难以承受的压力。

养宠物吧，既可以陪伴自己，也可以让我对这苦难的生活有些热爱。思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养一只猫。养猫不用天天遛，当我孤独寂寞的时候，猫可以给我提供情绪价值。

刚好，一个开宠物店的熟人，家里有几只刚满月的布偶猫。从微信聊天里，他发给我看了家里的小猫，我一眼看中了一只很活泼爱动的猫。谈好价格后，我当天下午就迫不及待地去到宠物店。

推开门的瞬间，那只小猫就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打招呼。呆萌的样子，让我的心融化了。我轻轻地抱起它，感受到它柔软的身体和温暖的气息。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特殊的联系。既然它选择了我，那么，我也就坚定地选择了它。

小猫的名字，是三岁的孙子取的。

自从“小猫球球”来到我的生活中，我的每一天都变得忙碌和充实。出门时间久了，还时常牵挂它。可养了一段时间后，我突然对猫毛过敏，浑身起疙瘩，奇痒难受。涂抹了各种药也无济于事。挣扎很久后，我决定把猫送出去。那天晚上，我跟猫说了很多话，希望它在新的家里过得开心快乐。

与朋友约好，下午把猫送给朋友的姨妈。朋友的姨妈在山里住，是一位非常善良的老人。我把猫送过去的时候，姨妈还一直心里不安，生怕养不好猫。我说，没事的，您要是养不好，给我说一声，我来把它接回去。

姨妈是个很勤劳的人。荒山野岭都被开垦出来，种了菜和果树。

我跟朋友参观了姨妈的菜地、果园，还坐着聊了一会天。起身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姨妈再三挽留我们吃饭，我们还是辞别回家了。

回到家，蹲在空荡荡的猫架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残留的几根猫毛。手机相册里翻到两天前拍的视频，球球正用脑袋蹭着拖鞋撒娇，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此刻，一股风从窗外吹动来，心里就突然发酸，好想球球啊。

我没有迟疑，开车加速往姨妈家里赶。

把车停在山外后，顺着一条荆棘密布的小道，拼命往山里跑。山里黑得早，四周莽莽苍苍，寂静得可怕。我只听到我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在院墙外站定后，我大声叫着姨妈开门。姨妈的耳朵有点背，我叫了很久才听到姨妈的应答声。当打开门时，姨妈说的第一句话，让我瞬间崩溃：猫不见了。

那一瞬间，我的心突然就紧缩了。我颤抖着声音安慰姨妈说，猫很乖，它不会跑的，一定是藏起来了。果然，当我进屋，叫了两声球球，猫立刻就回应了我。我抱起它的时候，决定再也不放弃它了。猫躺在我怀里，小小的，眼里满是哀伤，它用两只爪轻轻地搂着我的脖子。我俩就这样相依相偎地往山外走去。

天，已经大黑了，静静的山林里各种奇怪的叫声从远处传来。我内心其实是很害怕的。我紧紧地搂着球球，不停地跟它说，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球球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把自己藏了整个下午，不吃不喝。见到我后，它放松下来，刚一上车，就咪咪地叫着，我知道它是想尿尿，但我太害怕山里的黑。当我从山里出来后，球球已经尿在车上了。我把它送到宠物店，就是球球出生的地方。老板给它洗了澡、驱了虫。我把球球带回了家。

我的过敏反应越来越厉害，已经遍布全身。

巧的是，那天大嫂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去她家吃饭。她娘家的妹妹来了。我顺嘴问了一句，你想养猫吗？因为大嫂一直养狗，并且把狗照顾得很好。大嫂说，我一直想养猫，但没有合适的。我开心地说，我正好有只漂亮又乖巧的猫。就这样，球球又到了一个新的家。

大哥大嫂高兴坏了，每天都抱着它下楼去玩，还搂着它睡觉。球球很快适应了新的家。这样温馨的日子过了大半年。一天，大嫂打来电话，声音都颤抖了。她说，猫死了。我揪心地问道，怎么就死了呢？大嫂说，我们在烧饭，猫在客厅与厨房之间奔跑，不知怎么就跑到阳台上了，然后，就从阳台上掉下去了。电话中，大嫂很自责，怪自己没有关好客厅与阳台之间的门。

那可是五楼啊。我伤心地难过了很久。

猫是一个非常独立的动物，但它也有需要陪伴和关爱的时候。我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它。

2

自从球球走后，我就没有再提起养猫的事情。是因为一旦有情感，就会有思念，但世间总会有太多的无奈。

时光悄悄刻老了一些东西，譬如回忆，譬如朝露。看着自己日益清瘦的脸庞，陡然觉得，时光真的像一把无形的刻刀，苍老了走在时间里的我。想起了张爱玲的那句话，为什么要那么痛苦地忘记？时间自然会使你忘记。如果时间不可以让你忘记，我们失去的岁月又有什么意义。

冬天来了。

窗外雪花悄然飘落，覆盖大地，世界一片静谧。

这样的夜晚，适合追剧。可一只野猫的叫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我带着我家的狗顺着猫叫声寻了过去，一只小橘猫蜷缩在雪地上，从它骨瘦如柴的身体里发出微弱的叫声。我慢慢地靠过去，试图去抱起它，可它非常警惕，但它实在是太虚弱了。正当我将想抱起它的时候，我家的狗突然叫了起来，猫一下就蹿出去了。我在雪地里找了半夜，后来又连续找了几天，始终没有找到它的踪影。那只与我无缘的猫，终究会冻死在这个下雪的季节里。

我一直无法忘记那只雪地的小橘猫，直到来年的春天，在小区里看到了更多的小橘猫。我不断地安慰自己，那个雪夜里溜走的小橘猫或许就在这里面吧。

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会偶尔翻看下关于猫的短视频，也会想球球。一次无意间翻看微信朋友圈时，看见了开宠物店的熟人发的短视频：布偶猫满月了。

突然心就动了。

立马一个内心的我冒出来阻止，猫是有灵性的动物，你跟它没缘，不要养猫了。

我挣扎了很久，并且去宠物店看了一次又一次。每次我去的时候，都是那只特别乖巧的猫咪与我互动、翻着肚皮跟我撒娇。我又沦陷了。

我把它带回了家。我依然叫它球球

球球吃力地爬进猫砂盆、吃力地爬上沙发、吃力地爬进我的怀里，它只是想努力地活着。

球球开始我走哪它跟哪了、它开始满屋跑了、它开始有离别的惆怅了、它开始在门口等我回家了。我就这样拉扯着它， 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年。

六月的一个清晨，我突然起不来床，腰以下的部分疼得钻心。去医院拍了磁共振，腰椎间盘突出症，需在家静卧休养。

失去了看管的球球，每天跟我家的狗在院子里疯跑。

今年的夏天特别热，每天都是38度以上的高温。我腰稍微好些的时候，会去院子里把球球拎回屋，但只要不小心，它又会溜出去跟狗一起玩。几天后，球球中暑了，不吃不喝。我无法带它去宠物医院，只能在网上咨询医生。他们说，可以用藿香正气水。我从美团购买了此药给它服下。

等我第二天带它到医院的时候，宠物医生说，没有救的必要了。我不甘心，让医生尽量地给他救治。三天后，医生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去把它接回来。由于前几天开车送它到医院的折腾，我的腰疼更严重了，无法下床。我跟宠物医院的医生说，请他帮我送球球去猫星。我出了几百元的安葬费，让球球入土为安了。那晚，我强忍着剧烈地腰疼，就那么伫立在球球的猫架前，静静的，让哀痛的心情融化在喧嚣中、俗世里。

3

在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症的同时，我被查出甲状腺异常。医生建议进行双侧甲状腺切除的手术治疗。可闺女不让，她说任何病，都需要经过更高一级医生的严格评估。她给我挂了湖北省最有权威的甲状腺专家号。

我从荆门出发，闺女从深圳过来。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闺女给我发了很多注意事项，并一再叮嘱我，她会比我晚到一个小时，让我稍微等她一下。那晚，我难以入睡。以前无论是上学、出门或者别的什么，都是我事无巨细地交代闺女，如今，这个角色转换过来了。

由于腰椎的问题，体贴的闺女给我买了荆门到汉口高铁的商务舱。我责怪闺女乱花钱。闺女安慰我说，我就知道让您放心是很难的事情，让您放手是更难的事情，但我只希望在那一点风雨中，给我证明自己的机会，证明我已经坚强有力，不再需要您的操劳。我笑着问，那就是说以后你不再需要我了？

闺女撒娇地说，当然需要啊，以后当我受伤了，还是需要您修补我的翅膀，抚慰我的伤口，您永远是我坚强的后盾。但是现在，我只想说，放长您手中的线，让我高飞。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从内心开始依赖闺女了。

闺女高三那年，我们想送她出国读书。在武汉大学一个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扎着马尾辫、穿着白色体恤、深蓝色牛仔裤的小女孩，坦然地坐在两名中美教授的面前。我作为家属在一边旁听。面对两名教授的中英文提问，闺女都对答如流。后来，他们谈到了哲学、自然科学、历史、文学等。尤其在谈到了中国古诗词时，闺女的博学、幽默引得教授们对她赞不绝口。临走时，教授握着我的手说，你这个孩子未来可期。

在回城的车上，我突然兴奋地拉着闺女的手，就像小时候我想拉着妈妈的手一样。从那个时刻起，在闺女跟前，我就认定了自己是个孩子。可世事总是在不断的变化着，哪怕在灿烂的阳光下，也随时会有黑色的影子相伴，她爸爸突然病了。我终究做不了那个什么都不操心的孩子，而闺女却要过早地承担了所有责任。

经过一次又一次，一个专家又一个专家的会诊，我这个带有恶意性质的甲状腺不需要手术治疗，只需每半年一次的监测。

4

爱猫心不死，养猫意难绝。

又是在一个强大的朋友圈看到，一只一岁半的三花猫在寻找领养人。这次没有挣扎，直接在朋友圈回复：给我吧。

送养人给三花猫带来了很多食物，包括猫所需要的一切用品。这是一个有爱心的人，这只三花猫也是她收养的流浪猫。

我依然叫这只三花猫“球球”。刚开始来我家的它胆子非常小，只要我想靠近它或者想抱起它，它都会张牙舞爪、呲牙低吼。

送养人说，可能需要关它一个星期左右，它才能认定这个新的家。我没有关它，我让它在新的领地上圈定自己的位置。

它想亲近我，又非常怕我，但随时随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地跟着我。我们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过了半个月。

那天早晨，我很早就出去买菜了，当我回家打开门的瞬间，三花猫居然主动迎了上来，在我的脚边蹭来蹭去，还翻着肚皮地让我抚摸。我高兴坏了，我俩这么快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了？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它都翻着肚皮在沙发上睡觉，只是当我想抚摸它的时候，它还是非常警惕。

有天晚上，它主动找我跟它玩，我拿着逗猫棒跟它玩了很久，也玩得非常开心，我以为我跟它就这样互相信任、毫无戒备了。当我毫无戒心地抚摸它的时候，它居然把我的手咬出血了。我以为它是无意中的，可后来的几次，它都做出了攻击动作。

后来，我把三花猫还给了送养人。一只流浪过的猫，又被收养人精心爱护、细心照料过的猫，很难忘记它的原主人。

养孩子，养猫都是此生最幸福的时光，将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中。无论未来的日子如何变化，我都会珍惜与你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因为那是我们共同创造的美好回忆。

我流泪的微笑，成了黄昏最美丽的花，为你们，也为生命绽放。

就让这样的心情辗转在爱与被爱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