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山黑午茶礼赞

山人

<p class="ql-block">  云雾从山谷里缓缓漫上来,像谁打翻了一盏牛乳,又像仙人铺开一匹素练。这时候,你才会懂得什么叫“云梦”。山是睡在云里的,茶也是睡在云里的。那黑午茶,便是在这般似梦非梦的氤氲里,长成的精灵。</p> <p class="ql-block">  采茶是要等午时的。别处的茶抢的是清晨的露水,这里的茶,却偏要等日头走到天心,将最饱满的光与热,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那时的叶子,吸饱了阳气,摸在手里是温润的,厚实的,像一片片墨玉,边缘泛着些许古铜色的光。茶农们说,这茶是有“火气”的,是山魂日魄炼出的丹。</p> <p class="ql-block">  焙制好的黑午茶,样子并不娇俏。色泽乌褐,条索紧结,蜷缩着,像是饱经风霜的老僧入定,又像写秃了的笔锋,透着一股倔强的苍劲。拈几颗投入素白的瓷碗,叮咚作响,声音是沉实的,不像金属的清越,倒像雨滴敲在古陶片上,闷闷的,却很有分量。</p> <p class="ql-block">  水却不能是滚沸的。八十五度便好,像是山泉初开的蟹眼泡。水冲下去,那些沉睡的叶子便缓缓舒展开来,像一个悠长的哈欠,唤醒了前世今生的记忆。先是有一丝极醇厚的、类似熟果与蜜兰的香气,不是飘上来,而是沉甸甸地坠在杯口,须得你凑近了,用心去接。汤色渐渐变成一种透亮的红,像晚秋的夕阳颜色,暖暖的,并不灼人。</p><p class="ql-block"> 头一泡,滋味是有些峻峭的。一股明确的微苦迅速占领了舌面,但你还来不及皱眉,它便化了,转而成为一种深长的甘甜,从舌根两侧汩汩地涌出来。那不是糖的甜,是泉水的甘,是嚼过草根后口腔里回荡的清冽。第二泡,茶性才真正显露。苦涩退为背景,醇和厚滑成了主角。茶汤滑过喉咙,像一段极光滑的丝绸,妥帖地抚慰着每一处。腹腔里暖洋洋的,那股热气并不上行冲头,而是徐徐向下,通体舒泰。到了第三泡、第四泡,滋味愈发恬淡,香气也内敛了,化成一种淡淡的木质清香,仿佛漫步雨后松林,脚下是积年的落叶,呼吸间尽是湿润的、安宁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喝这茶,急不得,也吵不得。它不像酒,能点燃满腔的豪情;也不像咖啡,催逼出精神的亢奋。它是往下沉的,往里收的。它让你坐下来,和山对望,和雾交谈,和自己待一会儿。几杯下去,日间的烦扰,心头的琐屑,竟像杯中的茶叶,慢慢地都沉淀了下去,心境便如那茶汤,愈来愈澄澈明亮了。</p><p class="ql-block"> 忽然想起唐人卢仝的《七碗茶诗》,他说喝到第七碗,便“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欲乘风归去。我喝这云梦黑午,却并无羽化登仙的念想。反倒觉得,身子更沉实地落在这椅子上,更真切地感知着这山,这云,这片刻的安宁。仙趣太渺茫了,而这茶给予的,是一种入世的、温暖的抚慰。它不带你飞走,它让你更安稳地,落在这人间烟火里。</p> <p class="ql-block">  窗外的云更浓了,山影已完全隐去。我续上水,看着茶叶在杯中再一次缓缓旋转、下沉。这盏中的云梦,比窗外的,更值得久久品味。</p> <p class="ql-block">撰文:云梦山人</p><p class="ql-block">图片:温云龙、张永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