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桂香作序文

林伟娟

<p class="ql-block">  这上海的冬天,到底是矜持的。</p><p class="ql-block"> 时令已踏上立冬,放眼望去,却仍是满目的翠绿,那枫树的叶子边缘才刚泛起一圈羞涩的焦糖色,像是少女脸上淡淡的红晕。</p><p class="ql-block"> 冬天仿佛一位大家闺秀,藏在季节的重重帘幕之后,羞答答的,不肯爽爽利利地出来见人。</p> <p class="ql-block">  昨夜里下过一场小雨,是那种极细碎、极温柔的雨,落地无声,只在清早湿润的空气里,留下一片潮润润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我走过楼前的石板路,目光却被一地细碎的金黄绊住了。呀,是桂花!那小小的、米粒般的身躯,经了夜雨的劝诱,便纷纷地、义无反顾地离了枝头,密密地铺了一层。</p><p class="ql-block"> 它们不再是枝头那簇簇的、惹眼的金黄了,沾了雨水,颜色沉黯了些,静静地贴在深色的石板上,像一封封被濡湿了的、无人拾取的信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蹲下身,凑近了,那股子熟悉的、甜津津的香气,便不由分说地迎面扑来,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了这大地的蒸腾,愈发地醇厚、绵长了。</p><p class="ql-block"> 它不像花开时那般飘忽,高悬在空中,须得你仰头去寻;此刻,它沉沉地、满满地充溢了整个街道,成了你可以用呼吸去丈量的、实实在在的存在。这香气,竟是殒身之后,才达到了它生命的极致么?我不禁有些惘然了。</p> <p class="ql-block">  这倔强的绿意,与这晚来的、以死亡为献祭的香,织成了一张奇异的网,将我笼罩其中。</p><p class="ql-block"> 我忽然想起一好友词里的“立冬”,那是“寒气侵孤夜”,“细雨飘寂”的萧瑟景象。那样的冬天,是决绝的,是一刀两断的。秋尽冬来,万物收束,天地间是一派清坚决绝的浩然之气。</p><p class="ql-block"> 而我们这里的冬,却黏黏糊糊的,与秋缠绵着,拉扯着,舍不得那一点绿,一点香,一点生机。这究竟是自然的优柔,还是这座城市的性情使然呢?它似乎总在革新与守旧之间,在奔赴未来与留恋过去之间,有着同样的、难以割舍的踌躇。</p> <p class="ql-block">  一阵微风吹过,又有几朵小小的桂花,旋着、舞着,悄然落下。我看着它们,心里并无多少凋零的悲戚,反倒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宁。</p><p class="ql-block"> 这或许不是一种拖延,而是一种从容罢。在万物本该寂静的时节,它偏要再绚烂一次,再芬芳一回,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这甜美的记忆,深深地烙进每个人的呼吸里。</p><p class="ql-block"> 我直起身,沿着这香气的河流慢慢走去。这满地的碎金,这充塞天地的幽香,便是上海之冬写下的一篇最温柔、也最执拗的序言了。它告诉你,结束,有时可以是这样一场盛大而芬芳的告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