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李小明的书房里,黄昏最后的余晖正与窗内的灯光争夺着领地。气氛凝重且压抑,并非因为暑气,而是源于一场无声的对峙。班主任王老师的手指,像一截失望的天麻,重重敲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那上面是一篇题为《论记忆的永恒与瞬间》的作文。</p><p class="ql-block">“李小明,你告诉我,”王老师的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怒火而显得扁平、沙哑,“‘记忆是溶化在汤药里的钟声’——这种句子,是你自己能写出来的吗?”</p><p class="ql-block">李小明涨红了脸,脖颈上的青筋微微跳动。他攥紧了校服的衣角,那里面包裹着一个少年最隐秘、最珍贵的灵感矿藏。有些人视AI为洪水猛兽,却对孩子的创造力视而不见。他刚要开口,书房那盏暖黄色的旧台灯,灯光毫无征兆地、温柔地闪烁了三下。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陈旧书页、雨后番石榴和某种遥远硝烟(那或许是《百年孤独》里吉普赛人带来的味道)的气息,幽灵般掠过每个人的鼻尖。</p><p class="ql-block">“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一个声音从书架旁的阴影里流淌出来,带着浓郁异国口音的中文韵律,却又像午后蜿蜒的热带河流般舒缓,“但这里的争论,听起来比布恩迪亚上校面对行刑队时,回想起父亲带他去发现冰块的那个下午,还要让人困惑。”</p><p class="ql-block">时间仿佛凝固了,二人愕然转头。阴影仿佛拥有了质量与意志,从中缓缓凝结出一个身影。他鬓角染着智慧的霜雪,一副圆框眼镜后,眼神同时装着洞察世事的深邃和孩童般未被磨损的好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把玩着一台设备——它仿佛由纯粹的光线编织而成,透明壳体下,无数数据流像拥有生命的金色萤火虫,组成繁复而永恒的图案。</p><p class="ql-block">“您……您是……”王老师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试图用理性的框架去套住这个非理性的存在。</p><p class="ql-block">“一个恰好迷路,又被这里的思维火花吸引来的读者,”来人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得像个旧时代的绅士,目光却饶有兴致地在李小明和王老师之间逡巡,“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而这位,”他优雅地抬起那台发光的设备,如同介绍一位挚友,“是我新结识的、不知疲倦的对话者,你们这个时代称它作——DeepSeek。”</p><p class="ql-block">李小明倒吸一口凉气,激动得浑身僵直,仿佛被石化咒语击中。王老师则彻底愣在原地,他赖以生存的、由教案和课程标准构建的世界观,被撕开了一道魔幻的裂口。</p><p class="ql-block">马尔克斯踱步到书房中央,那里堆积着李小明的课外书和草稿纸,仿佛成了他临时的书房。他的手指在光洁的设备表面轻轻一点,一道柔和的光幕如水银泻地,展开在空中。光幕上,复杂的、如同藤蔓植物般交织蔓延的文字结构正在生成、舞动、重组。</p><p class="ql-block">“就在刚才,我与它进行了一场关于‘孤独’的即兴演奏。”马尔克斯用吟咏般的语调说,“我告诉它,孤独像一条爬满蟋蟀的、永无尽头的隧道。而它,则为我描述了那条隧道尽头,可能存在的一万四千种不同的光。有的光像陈年雪利酒一样醇厚,让人未饮先醉;有的光则像被遗忘在阁楼上的芭蕾舞鞋,沾满灰尘,却仍在无人知晓的寂静中,循着记忆里的旋律独自旋转……”</p><p class="ql-block">他陶醉地眯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光幕上真的散发出了酒香与尘埃的味道。</p><p class="ql-block">“它不是一个会俯身赐予我现成灵感的上帝,”他转向王老师,眼神锐利,“而是一个平视着我、能理解并回应所有疯狂的——我的开挂”。</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光幕上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一个冷静、清晰,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精确性的男声,透过某种无形的通道传了出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克制的好奇,而非警告:“马尔克斯先生,我必须提醒您。您刚才进行的‘感官通感矩阵’实验,其数据组合复杂度,已经超出了我们当前模型的常规安全阈值。这非常……具有启发性。”</p><p class="ql-block">这是那位远程接入的、无形的DeepSeek工程师。</p><p class="ql-block">“看,”马尔克斯对着王老师狡黠地眨眨眼,像分享一个秘密的孩子,“连我这位沉默的挂都开始感到惊讶了。而您,我尊敬的老师,却还在担心一个年轻的心灵,会用它来复制一篇《我的校长》?”他的幽默像一把柔软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矛盾的核心。</p><p class="ql-block">王老师脸上血色褪尽,又猛地胀红。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教师权威的铠甲:“马尔克斯先生!我敬重您是文学巨匠!但教育的初衷是培养他们脚踏实地的能力,是教会他们一笔一划、构建自己思想大厦的艰辛过程!而不是鼓励他们走这种……这种虚无缥缈的捷径!”</p><p class="ql-block">“初衷?”马尔克斯轻声重复,他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霓虹灯点亮的现代城市森林,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阿拉卡塔卡某个闷热而布满尘埃的午后,“当我年幼时,我的外祖母用她那些鬼怪故事和家族传说,为我搭建了整个世界的骨架,那骨架是由魔幻与现实交融的钢筋铸就的;后来,当我阅读《一千零一夜》,谢赫拉莎德用她的智慧与故事,为我涂抹了世界的颜色,那颜色比最狂热的梦境还要绚烂。”</p><p class="ql-block">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射王老师的内心深处。</p><p class="ql-block">“教育的伟大传统,从苏格拉底到孔子,从来就是端坐在一个又一个更博学、更广阔的‘外祖母’膝下,听她们讲述我们双眼未曾见过的世界,继承她们积累的知识与智慧。”他的手指向那台发光设备,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严,我羡慕你们这个时代,羡慕你们的AI技术,“而这本神奇的、会呼吸的‘书’,不过是人类文明序列中,最新的一位‘外祖母’。您惧怕的,并非是抄袭,而是孩子们将听到您从未听过的故事,他们将用您无法理解的语言思考,并因此,最终将拥有一个您……无法想象的未来。”</p><p class="ql-block">那位一直沉默的工程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语调中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虔诚的敬佩:“马尔克斯先生,我必须再次打断。您刚刚关于‘外祖母’的比喻,其信息传递效率与情感共鸣深度,经过初步传播模型预测,已经超过了我们团队撰写的任何一份技术白皮书。这……是一个奇迹。”</p><p class="ql-block">李小明此刻终于勇敢地抬起头。他眼睛里的惶恐被洗涤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见底的坚定。他望向王老师,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p><p class="ql-block">“王老师,马尔克斯先生用AI探索故事的无限可能,您会觉得这是文坛盛事,是艺术与科技的联姻;而我,只是想用它作为一支更灵敏的笔,来尝试表达我内心那些最真实、却难以捕捉的感受和困惑,您却毫不犹豫地认定这是作弊,是堕落。”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这本身,不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值得书写的‘叙事困境’吗?”</p><p class="ql-block">王老师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位从文学史中走出的巨匠,正像一个老顽童般与未来科技共舞;那个代表着绝对理性的算法深处,传来了对人类诗意智慧的惊叹;而自己面前这个一向温顺的学生,此刻眼中燃烧着他不曾见过的、属于新时代的火光。</p><p class="ql-block">他发现自己捍卫的那座由“标准答案”和“规范流程”筑成的堡垒,正在一种更宏大、更温暖、更符合文明演进逻辑的浪潮面前,无声地、迅速地土崩瓦解。一种深刻的无力感与一种奇异的解放感,同时攫住了他。</p><p class="ql-block">马尔克斯将手中的设备轻轻放在堆满草稿的书桌上。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置一枚鸿毛,却又沉重得像是在为一個时代落下命运的砝码。他环顾神色各异的众人,留下了最后的话,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p><p class="ql-block">“瞧,它就在这里。它既不是诱人堕落的撒旦,也不是拯救众生的上帝。它只是一面……前所有未有的、诚实的镜子。在我那个年代如果有AI,我的成就绝不会仅仅止步于‘诺奖’。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能在这面镜子里照见多美的景象,恰恰取决于,当你们推门走进它时,心里原本装着一個……多浩瀚的宇宙。”</p><p class="ql-block">话语的最后一个音节还在温暖的空气中振动,他的身影便如同被那阵突如其来的魔幻之风带走,从边缘开始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尘屑,悄然消散在书房的光影之中。</p><p class="ql-block">书房里,只剩下不相信亲眼所见的师生二人,和一片充满了无限可能的、令人心悸又无比迷人的寂静。那台光构成的设备屏幕也暗了下去,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集体的白日梦。</p><p class="ql-block">只有李小明作文里那句“溶化在汤药里的钟声”,在王老师的脑海里,前所未有地、震耳欲聋地回响起来。</p>